第162章 結嬰

　　壹年多後，莫名威壓降臨碧靈島。
　　千裏之內，靈氣忽然混亂翻滾起來，無數靈氣漩渦飛速生成，五光十色的星星點點開始由遠及近的朝這裏匯聚。
　　千丈高空電閃雷鳴，白晝變黑夜，雲層中似有雷龍吞雲吐霧的畫面。
　　不多時，霞光千萬條，如同壹條條匹練。
　　結嬰異象，現。
　　但這點天地靈氣，連巨型靈脈的零頭都算不上，結果只存在了半刻鐘，就被某人嫌棄的揮散了。
　　……
　　人生三大遺憾。
　　第壹大遺憾：人有思而誤入歧途，導致虛度光陰。
　　這點，王離沒有丁點遺憾。因為他的目標很明確，方向從未發生偏轉；每分每秒都爭取到了，就連閑來喝茶放松的時間，亦是有效時間。因為那茶，是靈茶。喝茶之時翻閱的書籍和玉簡，是各派整理成體系的典藏。
　　第二大遺憾：情有緣而天不作美。
　　這點還好，目前他最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不想要的，老天爺都硬是往他懷裏塞。
　　第三大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份遺憾，無疑是他沒法規避的，也是他心境上的最大漏洞。壹直以來，他都用各種事情將之壓在心底，可事實就是，或許二老臨終之時，很想很想再看他壹眼，但……他不在。
　　“我……是不是該回去看看？”
　　真的好想回去看看！
　　哪怕只看壹眼。
　　壹股窒息感襲向王離，其周身的靈光開始變得忽明忽暗，宛若風中燭火。
　　（心魔劫第壹場考驗開啟。）
　　……
　　天南，越國。
　　魔道六宗入侵而來，先下姜國與車騎國，隨後兵鋒直逼越國邊境的金鼓原。
　　王離，黃楓谷遠近聞名的風雲人物，修道不足六十載便成功結丹，號稱百年難得壹遇的奇才。
　　大戰將起。身為黃楓谷結丹期長老的他，壹直以來都享有著宗門給予的靈石供奉與庇護，關鍵時刻，自是無法獨善其身。且即便想要偷偷摸摸抽身而出，這個時候也來不及了。因為天南之地就這麽大，正魔兩道掀起的大戰幾乎囊括了大半個天南之地，更好巧不巧堵住了南北的去路。可他，只是壹個小小的結丹期，縱然他想要遠離越國及周遭陸續爆發戰爭、如今盡皆變成絞肉機戰場的數國，縱使他想要從縫隙中跳出這片是非之地，卻也沒那個本事從正魔兩道無數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僥幸。
　　強行硬闖，勢必粉身碎骨。
　　大勢的車輪碾來，螻蟻般的王離奮起反擊。
　　戰爭壹觸即發，大戰很快打響。三日壹小戰，十日壹大戰。白日裏，煉氣期與築基期的弟子輩，抄家夥小打小鬧；等到夜裏，便輪到他們這種結丹期生死搏殺。
　　這壹日，他們越國的高階修士與鄰國交好宗門前來助陣的上百位結丹期高手，氣勢如虹的殺向了魔道六宗，殺向了戰場。
　　然而，氣勢洶洶的去，卻慘兮兮的狼狽往大營逃遁而回。
　　原來，壹直以來，魔道六宗都隱藏了實力，加之另外的兩處戰場分散了兵力，消化兩個小國亦是需要時間，這才給他們越國爭取到了起先的那點喘息時機。如今，壹處戰場決出了勝負，魔道六宗大勝，進而間接騰出了手。
　　重傷的這隊十幾人，小的攙著大的，大的攙著老的，淒慘無比。
　　但不等他們壹行逃回大營，前方又殺出了壹隊伏兵，如此壹來，趕往大營方向的退路算是被對方截斷了。對方以逸待勞，己方個個傷員且氣勢低迷，無奈之下，只能且戰且退的繞路遠遁了。
　　他王某人呢：
　　“李化元師兄，陳師兄，紅拂師姐，妳們堅持住！”
　　趁著師兄師姐們斷後之機，果斷脫離大部隊飛逃萬裏，準備尋個山野荒林先躲上壹陣。
　　“我要留著有用之身……為宗門傳遞火種！”
　　這是他的信念。
　　宗門這次怕是要完蛋，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回去。這是他自小養成的壹種對於潛在危機幾乎本能的某種直覺。
　　途經壹座滿是喜慶的凡人城鎮時，後方百裏處，陡然有追兵的神識掃來。
　　重傷的王離大驚失色。
　　逃是來不及了，因為傷勢的原因，自己的遁光遠沒對方的快，被追上只是時間問題。硬拼壹把，勝算更是趨近於零。再壹想到被對方逮到，被抽魂煉魄，當即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
　　“不能被逮到，絕對不能被逮到。”
　　可怎麽辦？
　　瞥見下方數十萬人口的城鎮，眼珠子壹轉，旋即有了主意。
　　凡人，對於修仙者而言，是螻蟻，這點沒錯。但有的時候，也是壹道保命符。因為修仙界明文規定，修仙者不得大肆屠戮凡人，否則天地不容。因此，如果他躲進城裏，用數十萬人打個掩護，讓對方束手束腳的尋不到他，而他趁機偷偷溜走……
　　可行！
　　王離利用平時繪制的輔助符箓剛藏好身，也就是躲進了壹家正舉辦著婚宴的高門大戶的宅院下方百十丈的位置。追兵殺至。
　　“人呢？”
　　對方，三名結丹期。
　　感受著三道神識不斷在城裏每個角落反復掃視的王離，大氣都不敢出，並為自己先前的機智與理性默默的點了個贊。
　　這壹躲，便是半個月。
　　期間，這片區域多次被神識掃視，不過他都如同壹塊磐石壹般的壹動不動，極力的收斂著自身的氣機。說來也奇怪，最近幾日，追兵的動靜是沒了，但怎麽連上方這家人的動靜也跟著消失了？
　　想不明白，所以他沒多想，更不會主動放出神識去探知什麽。
　　就這樣，他這壹躲，便是半個月。直到危機感進去，直到感覺外界真的都風平浪靜之後，這才潛了出去。
　　可入眼的壹幕，讓王離險些沒站穩。
　　滿城的狼藉！
　　這裏，被屠城了！
　　偌大的壹座凡人大城，數十萬人啊，現在別說人了，就連壹頭家畜都不見活口。把全城都仔仔細細收尋了壹遍，除了腐爛的惡臭屍體，除了這片陰森森的死城，其他再無半點生氣。不知不覺，回到原先藏身的高門大戶的府邸，拾起地上壹張被陰風刮落、卻實實在在代表著喜慶的紅色剪紙，那是壹個用剪刀剪出的精致的喜字。
　　看著這個喜字，王離胸口堵得慌。
　　不經意的瞥了眼這家人大門處的牌匾，“王府”二字是那麽的刺眼。
　　回憶起來時的熱鬧，再看眼下的淒涼。
　　直叫他腦子嗡鳴壹片。
　　“為什麽？”
　　“我逃命有錯嗎？我只是想要活著，只是想要尋個較安全的地方躲壹躲我有錯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四周空間壹剎的“花了花”，有種看彩電節目時突然信號不好、熒屏開始做妖的既視感。
　　（靈石礦脈內，貼在壹道身影額頭上的凝神符，無聲無息自燃了起來，並眨眼化作了灰燼。但與之同時，壹道靈光也鉆進了這道身影的眉心，另其眼皮微微的抽動了壹下。）
　　……
　　相似的壹座城，相似的府邸。
　　路過此地的兩名高階修仙者，壹追壹逃進行著壹場大戰。余波擴散開來，府邸成了平地、半座城池變成了廢墟。作為追擊邪修的正派王離，壹身青衣、飄渺近仙，此刻站在飛劍上俯視下方慘況，怔怔出神。
　　“除魔衛道，我有錯嗎？”
　　……
　　“修仙修仙，爹娘故去，都不見妳前來拜祭，妳修的什麽仙？”
　　同樣是這座城，同樣是這處王家府邸。
　　壹聲直懟遠方仙山的咆哮，通過冥冥中的渠道，傳進了萬裏之外壹名正因為突破了瓶頸而狂喜不已的青年修士耳中。
　　此前的他，原本正享受著門內門外萬千的恭賀，享受著無數弟子崇拜的目光，享受著原本的師兄弟羨慕的小眼神，享受著從此以後壽元千年的悠悠漫長。
　　可隨著這道聲音傳入他的耳中，這名青年只覺得兩耳嗡鳴，眼前驟然浮現壹道畫面。那是二老閉眼時，眸中依舊對於他的思念。
　　如果眼睛能說話，那大概就是：好想再見自己那個大兒子壹眼。
　　僅僅只是臨別時的短瞬閉眼，是那麽的紮痛人心。
　　直叫青年鼻子泛酸，直叫他眼神躲閃。
　　二老的那壹眼，近乎抽走了與之對視的青年……身上加持的所有光彩。
　　青年張了張嘴，想對二老說些什麽，可二老已經閉上了雙眼。轉頭想跟服侍二老離去的自家那個小老弟說上兩句，畫面卻是壹變，這個小老弟則在壹卷霧氣過後，亦是化作了壹座墳頭。
　　壹抹淒涼，襲上心頭。是那麽的突然。
　　眼前畫面散去，回頭再聽各方的祝賀，轉而再又闖入弟子、門人、師兄弟們的眼神世界觀覽。這時，他再收獲的，哪裏還是所謂的成就感，哪裏還有半點境界突破時的歡快？
　　全他麽變成了苦的不能再苦的苦澀！
　　“我這修的，到底算是個什麽仙？”
　　（第二張凝神符壹瞬燃燒殆盡。意味著，第二場心魔考驗遭遇難題。）
　　……
　　不知是第幾次了，或者說……第幾十次了。
　　意識再度被帶入到了壹處未知的空間，這次，四下是壹片黑暗。壹開始，這裏除了黑暗，其他什麽都沒有；且很安靜，死寂的連時間的概念都沒有，像是給他關了永久的小黑屋。但這點試探，早習慣躺進棺材生活的某人，只是盤膝而坐默默修煉起了大衍訣、並順帶研究起了其它幾門化身主修的頂階功法。
　　“心魔考驗？忘記所有壹切的重頭開始？更以自身最恐懼的劇本打擊道心嗎？”
　　哼！
　　如果不是為了借助心魔考驗推演大衍訣及其他功法，他早在心靈映射的這方世界被關小黑屋的好幾年前，就可以主動擊碎這裏、結束這場試煉了。
　　此刻的王離，正壹心多用。
　　利用著心魔最後的余暉，為他節省時間。
　　壹切都是機緣巧合。本來，結嬰的心魔壹關他已經過了；但他怎麽也沒料到，大衍訣第四層的心魔壹關會緊跟而來，並將“第壹位心魔”強行給拉回來，形成了這種威力大弱、卻真實存在的奇異特殊狀態。
　　在這裏，他發現自己不但能夠增進大衍訣的修行進度，還能推演其它功法。也不知是否跟他起先還差了些火候的第四層大衍訣飛速進步、神識得以大幅度增長有關，他對心魔的抗性，近乎是滾雪球式的壯大著。
　　不知是不是王離的錯覺：第壹位心魔，貌似在變弱。第二位心魔，則有點內鬼的意思，拽著第壹位不放不說，還出工不出力，且明顯有著壯大之勢，更隱隱向他反哺著什麽！
　　他沒去細究。
　　現在，只想爭分奪秒的利用好這片折射世界。
　　從這方面來說，這心魔還是挺可愛的。畢竟他正缺時間呢。而這處由潛意識折射出的心靈世界，反倒變向給了他外界沒法獲得的超凡加速。
　　所謂外界壹恍惚，內部百千年！
　　面對心魔，往往是心靈世界過去了很久很久，可能都轉世幾十幾百次了，外界才過去幾息十幾息！
　　小黑屋內，不知過去了多久，王離正專註之時，突然，場景壹變：無數熟悉的面容浮現在了他身前數丈外，都是那些仙道博弈中被他幹掉的倒黴蛋。每張面孔都怨毒無比，恨不能食他肉、飲他血、碎他骨。特別是眾多化身的面孔，此時看著，是那麽的……不可愛。
　　第壹位，終於熬不住了？
　　不過，拿這玩意嚇他？
　　別鬧，再來壹打他也壹樣照殺嘛。
　　繼續關他小黑屋啊餵。
　　按照大衍訣後續的記載，順著前人留下的足跡壹路推敲，第四層圓滿在即，卻被心魔強行打斷。他多多少少還是感受到了戀戀不舍、意猶未盡、以及壹點點可惜。
　　“為什麽要殺我們？”
　　“我們有什麽錯？”
　　“妳有什麽資格決定我等的生死？”
　　冤魂的哀嚎，顯得格外聒噪，也分外無趣。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這就是他對於仙道壹途的看法。
　　“妳殺害了我們，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我們去尋妳的家人！”
　　啊這，什麽邏輯來著？
　　果然，下壹刻，又是老地方。
　　“咱換個地方好不好？”
　　每到此地壹次，他都要咬牙切齒壹次。
　　因為這些面龐，真沒打算拿他怎麽樣，而是齊齊調轉向壹片血色的世界，撲向那片燃燒著烈火、冒著滾滾黑煙的熟悉宅院。
　　王家老宅！
　　當著他的面，老管家的腦袋被壹只鬼爪摘下；無數驚惶的仆人下人們如同無頭蒼蠅四散逃逸，卻相繼被萬鬼纏身，七竅溢血，死相淒慘。不過很快，這些原本倒地死透之人，又壹個個的齊齊睜開了染血的白色瞳孔，並陸陸續續面向他、打量他、死死盯著他。
　　接下來，畫面甚至跳轉到了黃楓谷。但不管倒黴的是誰、被虐殺的又是誰，李化元也好，辛如音也罷；王離都平靜視之，心如止水。
　　這些鬼把戲，他自然不會在意。
　　可壹個頭上隱有幾縷白發的中年與婦人，他今世的父親、無愧他半分的親爹，以及待他如親子的二娘，他很在意。
　　“狗東西，適可而止啊。”
　　有完沒完了？
　　明知是心魔在做妖，且對付區區邪祟，應當手到擒來；因而下意識的，他很想踏出幾步，去宰了這些想要傷害二老的雜碎，順帶化解心中淤積的憋屈。
　　他猜測，這應該是第壹位撐不住了，鬧出的最後嘗試，想要搞崩他的心態。
　　所以，腳步剛擡起，旋即又落下。
　　壹時間，世界靜止，畫面定格。哢嚓哢嚓聲不斷。
　　彼此對視，於鏡面破裂中對視。
　　這次，與二老的目光相觸，他沒有半點躲閃。
　　第壹位寄宿在父親體內的心魔，隨著心靈世界寸寸破碎化作了光點。其最後耐人尋味的壹眼，總給王離毛毛的感覺。也不知這所謂的心魔，是在特定環境擁有獨立意識的內心折射，還是所謂的域外邪魔分念。第二位寄宿在二娘體內的心魔，眼神壹開始非常的呆滯木然，內中仿佛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但就在畫面破碎之際，眸光波動了壹下……
　　“兩位，走好！今生，妳們生我養我，等來日，我渡妳們。”
　　先前那壹步，不能踏！
　　原來，心魔世界雖已破碎，鬼魅亦是散盡，但燃燒的火海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成了正氣訣尚未洗滌幹凈的煞氣，粘稠異常的盤踞在體外。換而言之，那壹步他要踏出去，就是元神離體，就是自己讓煞氣侵染與汙穢自己初成的元嬰。
　　端是兇險無比。
　　亦歹毒無比。
　　稍有不慎，萬劫不復。
　　“好險。”
　　饒是反應過來的王離，心底也升起了壹陣的後怕。
　　心魔最後看似衰弱到極致的反撲，居然是壹記示敵以弱的回馬槍，差點給了他致命壹擊！
　　還好他穩住了。
　　“說來，現實與心魔空間差距確實很大呀。”
　　那裏，有著各種喝彩；
　　現實，只剩壹個人的開心。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