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我還沒用力呢

　　遊騎之間的爭鬥是常有的事。而且能當遊騎的，壹般都非善茬，至少手裏有兩下子，才敢出去晃蕩。
　　蕭阿古只非常謹慎，他先派了百余騎正面沖過去。又分派百人，從兩翼迂回。
　　至於他身邊，則團團圍了數百人，遠遠瞭望觀戰——他還特地選了壹處緩坡，防備騎兵沖擊。
　　準備相當周全了。
　　至於大部隊，他們已經停了下來，並結成戰鬥隊形。尤其是高思繼統率的步軍，更是把鹿角從車上取下來，堆在前方。還有人快速給步弓上弦，做好壹切戰鬥準備。
　　如此專業的動作，不由地吸引了阿古只的目光。
　　草原的審美是騎術，是箭術，為此還經常舉行壹些活動，增加人們對於騎馬射箭的熱情。這是草原牧人的傳統，是他們的優勢。他們可以靠著這手優勢，在生活困難、食物不足的時候，想辦法追逐黃羊、野驢、鹿群。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特別是這些掙紮在溫飽邊緣的普通牧民，能練好壹樣就不錯了，兩樣都精通絕對是少數人，更何況很多奴隸連馬都沒有——契丹都做不到全民有馬，奚人就更少了。
　　在這樣壹種情況下，近戰肉搏廝殺就成了他們的弱項，是揮之不去的痛。
　　當然這也不是說草原人步戰就壹定打不過中原。
　　夫戰，勇氣也，技藝不行，勇氣爆棚也可以。悍不畏死起來，以草原孱弱的步兵傳統，騎兵下馬而戰，沒有合格的軍陣，沒有良好的裝備，發起性子來，亂沖亂打，壹樣有可能打垮陣型整肅的中原步兵。
　　因為有的部隊，也就看著像那麽回事罷了，除了會列軍陣、服從軍令以外，壹無是處。就像壹群惡霸氣勢洶洶地沖向那些老實巴交的田舍夫，嚇也嚇死他們。
　　但阿古只沒把握沖垮平盧軍。
　　這支部隊之所以有“高家軍”的綽號，原因就是大量幽州來的武夫充當老兵和各級軍官，他們都是富有戰陣經驗的，有人甚至打了十多年仗，經驗豐富，心誌堅韌。有他們督促、整頓甚至感染那些渤海、奚人新兵，戰鬥力提升很快。
　　“要是能把這支部隊掌握在手裏就好了。”蕭阿古只低聲自言自語。
　　親信酋豪們面面相覷。
　　高家兄弟可是狠人，手下兵馬又多，怎麽奪？況且阿保機也支持他們呢，這事挺難的。
　　“打完白狼戍後，或可讓高家兄弟繼續攻打其余戍柵，甚至直攻臨渝關。消耗得多了，高家兄弟自然就沒那麽強硬。再者，戰陣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如果高家兄弟不幸戰歿……”有人說道。
　　“好了，別說了。”蕭阿古只意識到談論這些有點危險了，果斷結束了談話。
　　高家兄弟戰死？人家沒那麽傻。
　　如果是非常艱難的任務，他們拒絕的可能性更大。不過這樣也好，讓阿保機產生厭惡，再動他們就有把握了。
　　草原之上，吞並部眾也是常事。契丹能出動數十萬人馬，只要阿保機點頭，找個機會殺了高家兄弟，其部眾也翻不了天，除了投降別無他法。
　　說來說去，還是要阿保機同意，唉！
　　“終於打完了！”旁邊壹人突然說道。
　　蕭阿古只立刻望去，卻見夏軍遊騎已經抵敵不住，狼狽奔逃。契丹武士正快馬追擊，勇不可當。
　　“賊軍有增援！”又有人叫道。
　　蕭阿古只暗罵，怎麽壹個個眼神都比我好？連忙定睛望去，果然見到了百余騎從山後繞出，壹部沿著山腳疾馳，羽箭飛來飛去，試圖阻止追兵；壹部則拿著長槍大槊，迎面沖了上去。
　　契丹人剛剛以多勝少，打得夏兵狼狽而逃，此時正在興頭上，追得很急。驟然遇到沖過來的騎兵，壹下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有人飛快撥轉馬首，向兩側繞行，讓開中路。有人還在傻乎乎往前沖，直到大槊臨身，才知道手裏的騎弓屁用不頂，紛紛墜馬。
　　蕭阿古只見狀大怒。
　　區區壹百多夏騎就搞得他這邊兩百多騎狼狽不堪，甚至有敗退的趨勢，這如何能忍？
　　“隨我來！”阿古只大吼壹聲，當先沖出。
　　渠帥酋豪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阻止，就有數百騎如潮水般沖下了山坡，緊緊跟在阿古只身後。
　　生力軍的加入很快穩定住了局勢。
　　契丹人不斷兜著圈子，利用人數優勢，將密集的箭矢送入夏兵人叢之中。騎兵陣型稀疏，這些箭矢的殺傷力不是很大，但時間長了，依然讓壹名又壹名夏兵慘叫落馬。終於，前後兩股人馬匯流壹處，也不敢再打了，向後狂奔而去。
　　“追！”阿古只剛剛大發神威，射落了兩名夏兵，這會正在興頭上，直接熱血上湧，下令追亡逐北。
　　總計六百余契丹騎兵，大聲呼喝，追著不足百名夏騎狂奔。
　　弓弦壹響，總有人墜馬馬下——不是自己中箭，就是馬兒被射中。
　　“哈哈，痛快！”阿古只胯下是壹匹寶馬，速度奇快，只見他追上壹人，鐵骨朵狠狠砸下，此人慘叫落馬，鮮血流了壹地。
　　追！壹定要追得敵人膽寒了，不敢回顧，然後把他們的首級都割下帶回來。
　　這壹仗，哪怕戰果不大，也可極大提升士氣，對於接下來的戰鬥大有好處。阿古只不是傻子，很清楚這壹點。
　　……
　　李存孝站在山崗之上，好整以暇地註視著戰場。
　　追逃雙方已經跑了十幾裏了，還在糾纏不休——當然，夏軍傷亡更大，契丹人戰意十足，殺聲連天。
　　“檢查器械，準備沖殺。”李存孝下令道。
　　他不準備再等了。沒引來敵軍大隊人馬，有個數百騎也夠了，先吃下去，挫敵銳氣，後面再想辦法。
　　此時跟在他身邊的只有七八百騎，都是清夷軍將士，由他親自統率。
　　安景景還帶了四千余騎，多為征調的蕃人精壯，埋伏在另外壹處。
　　賊將親身冒進，由他們這五千人壹起伺候，福氣能小嗎？
　　同時，李存孝也對朝廷的情報能力大為嘆服。到底是什麽樣人的人在提供消息，以至於連敵軍出動的準確日期都弄到了——前後誤差不超過三天。
　　朝廷都把飯餵到妳嘴邊了，若還不會吃，幹脆自個抹脖子算了。
　　李存孝傲然壹笑，將寶劍、鐵撾、短槊插到鞘套左邊，然後又提了壹根沈重的大馬槊，扔給親兵，囑咐他緊緊跟隨，便翻身上了馬背。
　　其實他不太喜歡用重型騎戰武器的，那玩意刺人的時候還好，揮舞起來就要用雙手了，非常麻煩。兗州朱瑾喜歡這個調調，但真不是李存孝的菜。
　　壹般而言，他更愛用鐵撾、短槊、鐵劍之類的相對較短、較輕的兵刃，以便能夠攜帶弓箭——他的箭術很好，不用太可惜了。
　　今日帶馬槊，主要是擔心賊將逃回本陣，有步兵阻攔。
　　是的，李存孝壓根就沒打算放蕭阿古只回去。當場抓不到，也要死命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妳就是派個壹營步卒阻擋，他也要拿馬槊將敵兵橫掃開來。
　　“沖！”眼看著差不多了，李存孝壹夾馬腹，沖下了山。
　　沒有什麽軍事動員，也沒有什麽軍令恐嚇，只有平靜，極端的平靜。
　　七百余騎跟在李存孝身後，神色平靜到麻木，仿佛他們不是在沖殺，而是去春遊壹般。他們腦海中唯壹的念頭，就是多殺賊兵，多撈賞賜，以便去了遼東後用度更寬裕壹些。
　　沒人會嫌錢多的。在他們眼裏，契丹賊子就是壹匹匹移動的絹帛，正等著他們來取。
　　什麽？會死的？打仗誰還能保證不死？用命來博取富貴錢財，很合理。
　　數百騎時機掐得剛剛好，在敵軍馬力漸衰，隊形拉長的時候，橫向沖入，將其攔腰截斷。
　　李存孝沖下來時便連發三矢，斃賊二人，然後便舍了騎弓，抽出鐵撾，照著迎面壹人當頭砸下。
　　此人動作迅捷，人馬結合出色，手中的骨朵幾乎在同時招呼了過來。
　　“噹！”李存孝看都不看壹眼，錯馬而過，閃躲了不知從哪裏刺來的壹桿木槍，鐵撾終於結結實實地砸在壹人臉上。
　　“啊！”此人的臉上出現了幾個可怕的血洞，面部骨骼直接凹陷了下去。
　　錯馬而過之時，鐵撾壹劃拉，帶飛了壹大塊皮肉。
　　“嗖！”壹矢飛來，李存孝下意識壹躲，加快幾步，鐵撾又砸中壹人胸口。
　　他沒有絲毫停留，也根本不關心自己的戰果，只盯著契丹大將的身影，壹路直沖。
　　周圍到處是招呼過來的兵器，清夷軍武士們盡量替他阻擋，李存孝閃轉騰挪，就像戰場中的精靈壹般，在狹窄的空間中做著神乎其神的動作。所過之處，五六名賊騎墜落馬下。
　　“阿古只！”李存孝大吼壹聲。
　　“妳是何人？”見到李存孝如此勇猛，蕭阿古只已失去了戰意，打馬便跑，同時不忘問壹句。
　　“妳爺爺！”李存孝哈哈大笑。
　　他只是隨口壹問，沒想到真是賊軍主帥蕭阿古只。天賜良機，還有什麽可說的？
　　迎面壹槍刺來，李存孝左腋壹夾，又壹松，賊騎不備，驚呼落地。
　　“受死吧！”李存孝不再愛惜馬兒，將速度催到了極致，很快追上了馬速始終提不起來的蕭阿古只。
　　“噹！”鐵骨朵與鐵撾迎面相交，阿古只只覺手上傳來壹股巨力，身形壹歪。
　　“過來吧！”耳朵響起壹聲斷喝，阿古只被鐵鉗般的臂膀勒住了脖子，仰面朝上橫貫在了馬背之上。
　　堅硬的馬鞍杵在背脊上，差點讓他閉過氣去。
　　“我竟然被人生擒了……”迷迷糊糊之間，蕭阿古只心中只剩下了最後壹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