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三人吃完飯，便找了間客棧住下，方勉與程素二人分頭出去尋找線索。到得黃昏時分，三人重新聚首在呂然房內，將日間所得情報壹壹說出。方勉先道：“我在街頭與人交談，得知那赤毛怪先前只是在夜間出沒，後來膽子愈發大了起來，這幾日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擄走婦人，膽大至此。”程素點了點頭，她得知的事情與此大同小異。三人壹番商量，欲來個引蛇出洞。
三人商量完畢，自去房中睡覺。呂然送走二人，回身躺在床上，心中思念師兄，又想起二人諸多往事，不覺昏昏睡去。到得半夜，忽然從夢中驚醒，睜眼壹看，見壹個赤色身影潛伏床邊。呂然嚇得睡意全無，剛想張口大叫，嘴巴被那身影壹下蒙住，跟著脖頸壹疼，整個人就此人事不知。
待得呂然醒來，發覺自己身處壹個山洞之中。洞內遍布殘肢，洞壁上滿是鮮血，有些已然幹涸，還有壹些略微有些粘稠，似是時候不久。呂然躺在地上，正要起身，身子只是稍微動了壹下，便覺壹陣刺骨劇痛，不由呻吟出聲。
呻吟聲方起，便覺壹陣腥風撲鼻，壹個赤色身影已然撲至呂然身前。渾身長著赤色毛發，口中兀自嚼著壹塊人肉，手上的人腿還在不住滴著鮮血，儼然就是那赤毛怪。赤毛怪見呂然驚醒，急忙將手中人腿送至呂然唇邊，口中吱哇亂叫，似是要呂然吃那人肉。呂然嚇得是花容失色，身子連連後退，不想牽動傷口，不由又是壹聲呻吟。再看呂然小腿處赫然插了壹根石刺，傷口深可見骨，每動壹下皆會牽動，疼痛難忍。赤毛怪見呂然不肯吃其手中的人肉，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忽而反身端來壹個破碗，碗中盛著鮮紅粘稠的液體，腥臭異常。他將破碗端至呂然身前，示意其喝上壹口，呂然哪裏肯喝，壹邊發出尖叫，壹邊用手去推那破碗。
二人推搡之下，那破碗落地應聲碎裂。赤毛怪低頭看了壹眼四散的鮮血，忽而擡頭對著呂然怒吼壹聲，眼中兇光畢現。呂然嚇得心口直跳，雙手護住身前，惟恐其突然暴起行兇，不料那赤毛怪只是睜著壹對眼睛瞪著她，不見有其他動作。忽而又是轉身，跟著身影如電光壹般掠出洞外，不知所蹤。
呂然驚魂未定坐在原地，半晌回過神來，只想著迅速脫逃。哪知身子方壹挪動，刺骨疼痛再度襲來，讓她忍不住連聲呻吟。壹邊又恐赤毛怪去而復返，只得忍住鉆心疼痛，壹步壹挪往洞外走去。
方才走出數步，猛然聽得壹聲吼聲，那赤毛怪竟然去而復返，他見呂然欲趁自己不在時脫逃，口中狂吼連連，又從手裏拿出數株野草，壹下放入口中大嚼，跟著將口中殘渣吐在呂然的傷口上，呂然猝不及防，不由慘叫壹聲，身子壹下坐倒在地，額頭冷汗汩汩而下。那赤毛怪在洞中轉悠，取下壹條被血浸泡過的布條，緊緊綁在呂然的傷口上，如此方才在壹旁坐下。
呂然壹驚，方才明白那赤毛怪吐在傷口上的竟是壹些藥草。原來這赤毛怪久住深山，平日裏若是受了壹些傷，便自行尋覓藥草醫治，久而久之，倒也懂得壹些醫理。他見呂然負傷，便去洞外摘了幾株藥草，將其放入口中嚼碎之後，方才給呂然塗上，又拿布條紮住小腿，其後便壹直守在洞口，未有半分動作。
呂然心下有些奇怪，這赤毛怪生性殘忍好色，怎地如今卻像轉了性子壹般，竟是沒有對自己下手。她巴不得其不理睬自己，更不會去故意撩撥，心中暗暗祈禱方勉與程素早日前來救自己。
正當此時，忽聽洞外壹陣動靜傳來。那赤毛怪警覺，早已翻身站起，眼睛緊張地盯著洞外。呂然只道是方、程二人趕來，急忙大呼壹聲。聲音未落，壹道劍光已然刺入，直逼赤毛怪咽喉而去。那赤毛怪早有準備，身子壹側閃過長劍，跟著右臂壹振，往來人頭頂砸落。那人怒吼壹聲，劍尖壹連抖出數朵劍花，罩向赤毛怪身周要害。呂然在洞中瞧著二人打鬥，又見來人壹身黑衣，心中壹震，繼而狂喜湧上心頭，不由大呼壹聲師兄。
來人正是蕭劍，但見其壹身黑衣，面色冷峻，似乎全然沒有聽到呂然的呼喊，長劍在其手中猶如靈蛇出洞，道道劍光直逼赤毛怪。呂然只當他是壹心對敵，亦未再出聲打擾，只是站在壹旁神情緊張看著二人打鬥。
二人轉眼已過數十招，蕭劍劍法淩厲無匹，劍光猶如壹團白練，纏上赤毛怪的身子。赤毛怪仗著皮糙肉厚，渾然不懼蕭劍手中的長劍，雙臂大開大合，用的卻是壹些拼命的招式。但見蕭劍足尖壹踏，整個人淩空而起撲向赤毛怪，長劍在手卻不刺出，等到二人距離頗近時，劍尖壹閃，卻從腋下穿出，直刺赤毛怪前胸。赤毛怪顯然沒有料到蕭劍會有如此古怪的招式，雙臂未及回擋前胸即被刺中。這壹劍頗有火候，壹下刺入數寸，腥臭的鮮血直沖出來。那赤毛怪疼得是呲牙咧嘴，回手壹摟，欲抱住蕭劍。蕭劍身子壹矮，避過這壹式，長劍再度刺出，卻是直刺赤毛怪小腿。赤毛怪身手遠不如蕭劍靈活，幾次下來，身上已然血跡斑斑。蕭劍出劍不多，但每出壹劍，必定帶上內力，饒是赤毛怪皮糙肉厚，也禁不住這淩厲劍招。眼見不敵，這赤毛怪不知因何原因卻是不逃，壹直在同蕭劍纏鬥。
二人再纏鬥片刻，蕭劍殺意已起，怒嘯聲中長劍猶如天外飛仙，直刺赤毛怪頭頂。赤毛怪仰天發出壹聲霹靂怒吼，電光石火之間雙掌猛然壹合，用力夾住長劍。然而蕭劍這壹招勢大力沈，帶著赤毛怪不住前沖，壹下撞在洞中石壁之上，劍尖貫穿赤毛怪前胸，壹下將他釘在了石壁上。蕭劍再起壹劍，狠狠劃過赤毛怪咽喉，帶起壹蓬鮮血，赤毛怪轟然倒地，就此不起。
呂然在壹旁看蕭劍擊倒了赤毛怪，心中方始松了口氣。她挪動身子來到蕭劍身邊，怯怯喊了壹聲師兄。不料蕭劍卻似完全沒看見她壹般，將長劍插回劍鞘，舉步便往洞外走去。呂然大急，連聲呼喚蕭劍，強忍小腿疼痛跟著往洞外挪去。待她走出洞外，身子早已起了壹身冷汗，舉目四望，只有月光從半空傾瀉下來，照得整片大地白茫茫的，哪裏還有蕭劍的蹤影。
呂然面容蒼白，站在夜風之中瑟瑟發抖。她遍尋不著蕭劍，心下四顧茫然，不知何去何從。她想回到山洞中，又不想見那滿地血腥，又不知蕭劍為何會對自己如此冷漠，壹時久久站在山頭上。不知過了多久，忽聞遠處傳來喊聲，仔細壹聽正是方勉，片刻過後，見方勉與程素二人滿臉汗水跑來。方勉壹見呂然，登時吃了壹驚，急忙脫下身上衣物披在她的身上。呂然被赤毛怪從客棧房間帶走時，身上只穿了壹身白色褻衣，站在夜風中瑟瑟發抖。二人問了壹些話，聽聞赤毛怪被蕭劍殺死，其後蕭劍又拋下呂然壹人離去，心下皆是不解。方勉心下謹慎，欲回山洞看看，被程素制止，道：“蕭劍武功高強，那赤毛怪定然不會復活，眼下還是先帶呂姐姐回客棧，再找個郎中來看壹下她的傷才是。”方勉聽了遂作罷，扶著呂然壹路回了客棧。
三人回到客棧時天色已是大亮，方勉又重新包了壹間小院，院中開有海棠，院角還有幾株翠竹，分外幽靜。程素將呂然扶回房間，囑咐方勉去找郎中。片刻過後，方勉帶著壹個白發蒼蒼的郎中匆匆趕來，那郎中先是看了壹下呂然腿上的傷，又開了幾副良藥，跟著又把了壹會脈，轉身對著方勉道起喜來。
方勉壹驚，急問喜從何來。那郎中壹面取出紙筆另開壹副藥方，壹面笑道：“夫人已然懷有身孕，我這裏給開了壹些安神補胎的藥物，每晚各服壹劑，可保胎兒無恙。”說著他又皺起眉頭看了壹眼呂然小腿上的傷口，悄聲道：“只是不可再讓夫人過多勞累了，夫人想必先前曾經受驚，胎像有些不穩，需要再靜養壹段時間，如此母子可保平安。”郎中囑咐完之後，又笑呵呵關上藥箱，收下方勉給的酬金，這才離去。
這消息對於三人來說不吝於晴天霹靂壹般。方勉與程素尚好，呂然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這些日子以來，她除了在開陽城中與蕭劍發生壹次關系之後，便只有在山洞中被赤毛怪強暴了壹次。莫非……呂然不敢再想下去。蕭劍離去，對於她已經是壹個極大的打擊，如果自己真的壞了那赤毛怪的孩子……
三人坐在壹屋，各自沈默無言。呂然睜眼看著屋頂，目光空洞，壹滴淚水悄然從眼角滑落。程素有些不忍，小聲道：“呂姐姐，要不……”話未說完，卻聽呂然幽幽說了壹句：“孩子……畢竟無辜。”房間內再度陷入了沈默。
半晌過後，程素復又說道：“既然如此，那此事總會給人知曉，若是日後有人問起孩子生父，又當如何？”呂然沈默不語，方勉忽然說道：“當初那赤毛怪壹直跟著我們，難道早已知曉此事？”程素聞言悚然壹驚，繼而說道：“呂姐姐先前被赤毛怪抓走之後，非但沒有受到半分淩辱，反而那赤毛怪還給她上藥治傷。蕭劍尋來時更是壹步不退，這樣看來，這赤毛怪早已知曉呂姐姐懷了他的孩子。”
屋內陷入死壹般的沈寂中，如今赤毛怪已死，呂然又懷了他的種。最好的方法便是把孩子打掉，但呂然卻又不肯，畢竟孩子無辜，況且她還心存壹番僥幸，或許肚裏這孩子是蕭劍的也未嘗不可。只是看先前那赤毛怪的舉動，肚中孩子十有八九便是他的。壹個女子未婚先孕已然是敗壞了名聲，若還是被壹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強暴後懷了孕，此事壹旦傳到江湖上，呂然也只有壹死了之了。
方勉想了想，道：“呂姐姐身子還有傷，就算要打掉這個胎兒，現在也不是時候。不如這樣，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是孩子的生父，只是如此便委屈了呂姐姐了。”二女皆是壹驚，呂然轉頭望向方勉，目光中滿是感激。程素卻感覺心裏有壹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笑了笑，也沒出聲反對，走到呂然床邊，將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
院中壹陣輕風吹過，將翠竹吹得嘩嘩直響。方勉耳中壹動，隨即站起身子出了房間。入眼但見壹襲黑衣，滿身殺意，正是蕭劍。
方勉見了蕭劍，笑道：“蕭大哥妳來了。”說著就要上前。忽見劍光壹閃，壹點劍尖直刺前胸，方勉身子急退，繼而將身子壹側避開長劍。再看蕭劍已然長劍在手，冷冷看著方勉。
“是妳的？”
方勉壹怔，繼而明白他所說何意，壹聲苦笑，道：“蕭大哥，這是個誤會。”
蕭劍壹步踏前，又道：“我再問妳壹次，是不是妳的？”
方勉回頭看著屋內，見二女皆是壹臉緊張，呂然抓緊門閂，指間關節都已發白，眼神中既有不安又有壹絲期待。方勉沈默半晌，方才回身點了點頭。身後呂然心下壹松，腳下壹軟，壹下坐倒在地，被程素緊緊扶住。
蕭劍站在原地沈默不語，整個人猶如壹柄利劍壹般散發著淩厲的殺意，直往方勉全身罩去。方勉咬緊牙關，身子挺拔站在原地，死死抵抗那股壓力。半晌蕭劍殺意忽然壹散，繼而開口說道：“三日後午時，鎮西荒坡，我在那裏等妳。”說著也不顧呂然充滿期待的目光，轉身離去。眼見壹襲黑衣漸漸消失在視野裏，呂然呆坐地上，不知作何表情。程素跑出屋外扶住方勉，方知其衣衫皆被冷汗浸濕。方勉看著程素，苦笑道：“蕭大哥好厲害的氣勢，三日後壹戰，不知我是不是他的對手。”程素無言，只能以苦笑安慰方勉。
是夜，方勉壹人躺在床上想著心事。明日與蕭劍壹戰，他實在沒有任何把握。蕭劍與呂然合稱‘黑白雙劍’，在江湖中成名已久。他壹個初次下山的毛頭小子，又如何會是其對手。他躺在床上思忖良久，始終沒有頭緒，客棧外的大街上傳來三聲鑼響，已是三更了。
方勉嘆了口氣，也罷，只能到時候隨機應變了。他起身正要熄燈，忽聽門外傳來梆梆梆三聲響，方勉壹驚，低聲喝問：“是誰？”門外傳來呂然的聲音：“方公子，我是呂然，妳睡了嗎？”方勉壹怔，不知呂然如此深夜前來所為何事，轉念壹想，如此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壹室，若是傳了出去，定然有損呂然名聲，還是不要見的為好，遂道：“呂姐姐，我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壹邊輕輕將燭火吹熄。
呂然等在門外，壹直等到方勉將燭火吹滅，方才輕輕嘆了口氣，正想離開，忽而又想到壹事，站在門外對著屋裏輕聲道：“方公子，我了解師兄的武功招式，或許我可以給妳指點壹番。”屋內已然沈默，呂然等了片刻，心中失望，正想離開，忽聽屋門吱呀壹聲被打開，方勉站在門口，對著呂然道：“呂姐姐，孤男寡女共處壹室多有不便，我們便在院中說吧。”呂然想了想，如此也好，遂輕輕點了點頭，方勉上前將她攙住，二人在院內石桌旁坐了下來。
二人相對而坐，壹時誰都沒有出聲，夜風吹過小院，海棠搖曳，翠竹嘩嘩。；呂然看著那幾株翠竹在月光下猶如被鍍上了壹層銀色，半晌後方才輕聲問道：“日間妳為何不對師兄說實話，就說我……我……”她連說了幾個‘我’字，卻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方勉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笑道：“這種事情終究不是什麽好事，若是讓蕭大哥知道了，只怕對妳倆都不好，還不如讓我擔著。”話未說完，呂然急道：“可是這樣對妳又有什麽好處？妳也看見了，師兄約妳在鎮西荒坡決鬥，師兄的武功我了解，妳壹定不是他的對手。”方勉聞言輕笑壹聲，站起身來，道：“若是什麽事都要用利益來衡量，那我們習武之人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又是為了什麽，壹個‘俠’字，並不是用利益可以衡量的。”他轉過身看著呂然，又道：“呂姐姐，我知道妳們江湖中人對於名聲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此事若是傳了出去，不光是妳，就連蕭大哥也會受到波及，所以還是不說的好。至於三日後的決鬥，我定會極力周旋，妳不必擔心。”方勉這壹番話說的是擲地有聲，他卻不知人心險惡，若是呂然故意誤導他，在明日決鬥中做壹番手腳，然後等著他被蕭劍殺死，再尋機會殺了程素，此事豈不是只剩她壹人知曉。到時再找壹些理由重新回到蕭劍身邊，將壹切全都掩蓋過去，又會有誰知道其中壹番曲折。
好在呂然並未往此處想，她看著方勉稚嫩卻又顯得挺拔的身子，心下頗為感動，站起身來走到方勉身邊，忽而伸手抱住了他。方勉只是壹個少年，個頭不高，更兼呂然身材挺拔高挑，二人倒是差不多壹般高矮。方勉乍被呂然抱住，壹時慌了手腳，只覺壹陣幽香撲鼻，再加夜風吹拂，不禁有些意亂神迷。半晌過後，呂然方才輕輕放開他，又將蕭劍的劍法招式壹壹說給方勉聽。方勉雖說讓呂然不要擔心，他心中也是有些打鼓，此時便極力記下，二人壹個說壹個記，不時還要演示壹番，直到東方發白，方才各自回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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