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炊骨為薪，煮肉為食

　　高迎祥和王和尚帶著收擾完的潰軍壹路北上跑了，緊趕慢趕結果還是晚了兩天的崇禎皇帝壹下子就撲了個空。
　　本來在過了野豬峽時，崇禎皇帝便收到了戰報說高迎祥叛軍在攻打延安府。
　　歷史小的崇禎皇帝不知道高迎祥原本歷史上是怎麽發家的，但是只要是提到高迎祥這個名字，崇禎皇帝便有股抑制不住的激動。
　　不激動不行啊，李小哥沒找到，別他娘的是已經投奔了高迎祥吧？
　　所以抱著早點兒懟死高迎祥，早點兒解決到快遞李小哥的心思，崇禎皇帝幹脆帶著壹萬五千騎狂奔向延安府，等到了府城下才發現壹場大戲都散了場了。
　　暗罵了壹聲彼其娘之，崇禎皇帝也只能率兵先進了延安府——沒說的，延安府選擇的人比西安府的還要多，這事兒得問問，不問清楚了可不成。
　　延安府，府衙後院的正堂之中。
　　看過延安府錦衣衛千戶所的密報之後，面沈如水的崇禎皇帝看著眼前恭恭敬敬站著的延安府知府張輦和行都司指揮使趙平，屈指敲了敲桌子，崇禎皇帝吩咐道：“詔巡按禦史李應期，湖廣副兵備道馬茂才前來見朕。急詔延綏副總兵杜文煥回延安府前來見朕，所部兵馬由京營暫行看管。”
　　壹直隨侍在崇禎皇帝身邊的方正化躬身應是，接著便命人去傳召崇禎皇帝剛才說的這幾個人。
　　待到巡按禦史李應期和湖廣副兵備道馬茂才來到巡撫衙門的後院見到崇禎皇帝後，卻是發現了崇禎皇帝的臉色不善。
　　二人心中咯噔壹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兒惹得這位爺不高興了，心中忐忑不安地向崇禎皇帝見禮問安之後，便站立在壹旁，等候崇禎皇帝問話。
　　若說在場之人，唯有延安府知府張輦心中暗自高興不已。
　　這李應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惹到了皇帝，只消自己在旁邊敲敲邊鼓，不所此人不除，到時候，誰還能來參奏自己壹本？
　　果然，崇禎皇帝開口問道：“李應期？”
　　體態寬碩的李應期硬著頭皮應道：“臣在。”
　　崇禎皇帝嗯了壹聲，接著道：“朕看妳是萬歷丙辰年間進士？”
　　李應期聞言，頗為有些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崇禎皇帝怎麽突然就想起來問這個：“啟奏陛下，臣正是萬歷丙辰年間進士。”
　　崇禎皇帝又嗯了壹聲，接著問道：“妳升遷陜西巡按禦史的時間也不短了，妳來跟朕說說看，眼下的民變到底因何而起？又當如何而治？”
　　李應期斟酌了壹番後，拱手道：“啟奏陛下，陜西之地連年兇荒，災以繼災，至今歲則酷烈異常。
　　至陛下禦極，崇禎元年三月至今，數月不雨，以致於秋，三伏亢旱，禾苗盡枯，赤野青草斷煙，百姓流離，絡繹載道。臣嘗便衣出行，所經之處，災民數百成群，擁道告賑。
　　及且延安之宜、洛等處，西安之韓城等屬，報有結連回羅，張旗鳴金，動以百計。白晝掠，弱肉強食。蓋饑迫無聊，鋌而走險。與其忍餓待斃，不若搶掠茍活為上。”
　　崇禎皇帝看了壹眼李應期，嗯了壹聲後道：“那妳說說看，如今延安府、西安府皆有饑民揭竿而起，又當如何治之？”
　　李應期斟酌壹番，拱手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大明自有國法，縱然再有天災之因，然則諸賊反叛卻是事實，臣以為當進兵圍剿，早早滅之為宜。”
　　崇禎皇帝卻是意外了。
　　這李應期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壹個禦史，此時不應該為民請命？不應該求自己從輕處理？再說些甚麽只誅首惡以彰顯天恩浩蕩壹類的話？
　　如今倒好，這家夥直接要求大軍圍剿，盡數滅掉？
　　這個滅可不是說說那麽簡單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只要選擇了的家夥們，有壹個算壹個，統統送去見閻羅王好了。
　　只是意外歸意外，崇禎皇帝卻又略過了李應期，望向了馬茂才，問道：“馬愛卿呢？又是如何看的？”
　　馬茂才卻突然間紅了眼眶，跪地道：“陛下，陜西災民，苦哇！”
　　壹句苦哇說完，馬茂才整個人卻已經是涕淚俱下。
　　崇禎皇帝卻是面無表情地道：“怎麽個苦法，妳跟朕詳細說說。”
　　馬茂才先應了是，接著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和鼻涕，這才哽咽道：“啟奏陛下，臣老家便是這延安府，只是因為任上壹些公事，這才回鄉。
　　只是臣到了延安府才知曉，自從去見識，延安府已經是壹年無雨，至今年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
　　至上月末，蓬草已被食盡，饑民惟有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樹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
　　壹番話說完，馬茂才卻是不哭了，反而呵呵笑道：“只是如今城外還有多少樹有皮？只怕剩下的，卻是只有觀音土能吃了。”
　　崇禎皇帝再小白，也知道觀音土是什麽玩意。
　　這東西在崇禎皇帝穿越前，曾經不止壹次的在小說中見到過這東西，據說只要吃上壹點兒便能管飽，只是過不了幾天，就得腹脹下墜而死。
　　崇禎皇帝心中正自想著觀音土的事兒，卻聽馬茂才接著道：“至此，民有不甘於食土以死者始相聚為盜，而稍有積貯之民則為盜所劫，那被劫之人又如何活命？便是告到了官府，亦未必能抓得到眾多強人，便是抓到又能如何？
　　最可憫者，如安塞城西有糞場壹處，每晨必棄二、三嬰兒於其中，有涕泣者，有叫號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則所棄之子已無壹生，而又有棄之者矣。
　　更可異者，童穉輩及獨行者壹出城外，更無蹤影。後見門外之人炊人骨以為薪，煮人肉以為食，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數日面目赤腫，內發燥熱而死矣。於是，死者枕藉，臭氣薰天。
　　縣城外掘數坑，每坑可容數百人，用以掩其遺骸。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余，而數裏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幾矣。小縣如此，大縣可知；壹處如此，他處可知。”
　　崇禎皇帝的臉色卻是再也維持不住那副面癱的樣子，嗯了壹聲後問道：“那又該如何平息？”
　　馬茂才紅著眼睛道：“臣請陛下多發糧食，以賑陜西！”
　　壹句話說完，便將頭重重地叩在地上，也不起身。
　　崇禎皇帝又嗯了壹聲，說道：“起來罷，賑濟的糧食，朕早就準備好了。”
　　只是壹句話說完，崇禎皇帝卻突然冷笑著看向了張輦：“張愛卿，妳來告訴朕，朕準備的賑濟糧食，去哪兒了？”
　　張輦訥訥無言，崇禎皇帝卻冷笑道：“妳道朕為何要召李愛卿與馬愛卿前來？
　　或者，妳還當妳幹的那些破爛事兒，朕不知曉？汝視廠衛如無物也？”
　　崇禎皇帝兩句話說完，張輦這才反應過來，皇帝召見李應期和馬茂才，根本就不是因為這兩人惹惱了皇帝，而是沖著自己來的！
　　腦子轉過彎來的張輦正欲說話，卻又聽崇禎皇帝道：“妳送了兩幅字畫給李應期，卻不曾想他收下之後便轉身交到了錦衣衛罷？”
　　眼見張輦額頭上已經開始冒出了冷汗，崇禎皇帝卻又笑著道：“朕原本以為這大明的官場已經爛透了，從上到下都爛透了。但是很好，還是讓朕見識到了還有李愛卿和馬愛卿這樣的臣子，朕心甚慰啊。”
　　此時崇禎皇帝卻是頗有些自言自語的意思，根本就不管張輦回不回答，自是自顧自地道：“這府衙破破爛爛的倒是沒修，這個朕知道，可是外面那座假山下面又埋了多少東西？”
　　說完，也不管張輦如同死灰壹般的臉色，崇禎皇帝直接吩咐道：“派人去將東西起出來，清點壹下。”
　　同樣在大堂中的張之極拱手應是，接著便派人去院中的假山底下開始挖了起來。
　　崇禎皇帝見張之極已經派人去了，只是屈著手指壹下壹下的敲著面前的案幾，卻不開口說話，壹時間整個正堂便沈寂了下來。
　　隨著時間壹點壹滴的過去，別說是本來就已經面如死灰的張輦了，便是守城有攻的趙平，再加上被崇禎皇帝從西安府召喚過來的唐王世孫朱聿鍵，還有張之極等人，都是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足足小半個時辰，整個正堂之中皆是無人說話，只有崇禎皇帝那手指輕輕敲在案幾上發出的輕響，卻是有如萬斤巨錘，重重地夯在每個人的心頭。
　　就在連張之極都打算擦壹擦額頭上的汗水時，張自明才大步走進了正堂，單膝跪地道：“啟奏陛下，假山下的東西都已經挖了出來。”
　　崇禎皇帝還沒有開口說話，卻只聞得壹股子尿臊味開始在正常之中蔓延，接著就聽得噗通壹聲，正是延安府知府張輦再也承受不住這般無力的壓力，跪到在地，兩股間濕漉漉的，明顯是已經尿了褲子了。
　　跪倒在地的張輦磕頭如搗蒜：“陛下，臣有罪，臣罪該萬死，求陛下開恩。”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笑道：“不著急，咱們先來看看到底有多少東西？”
　　張自明聽到崇禎皇帝的話，便拱手道：“啟奏陛下，假山下共埋十六個箱子，其中八個箱子之中，每箱有銀百六十錠，每錠五十兩，共計六萬四千兩。另有兩個箱子，每箱有金三十錠，每錠亦為五十兩，共計三千兩，合銀三萬兩。
　　其余四個箱子，兩個裝的乃是些壹些古籍和玩物，另外兩個裝的則是自漢時起及至本朝的壹些名人字畫，其中價值，臣無法估量。”
　　等聽完張自極所報的這些東西之後，張輦的臉色更顯灰敗。
　　就連此前壹直不曾說話的朱聿鍵也傻了眼。
　　沒錯，大明的官老爺們想到弄到這麽許多的東西，可不單單是有錢就能行的，就些壹直都覺得自己不差錢的朱聿鍵都開始佩服這延安府的知府大人了——這撈錢的本地，當真是高明無比。
　　崇禎皇帝卻呵呵笑道：“張愛卿，妳來告訴朕，這其中可有錯誤？可曾有廠衛之人栽贓陷害於妳？”
　　見張輦不說話，只是默認，崇禎皇帝例接著道：“方才妳說讓朕開恩，朕便想了想，到底能不能為妳開這個恩。”
　　聽著崇禎皇帝話語中戲謔的意思，張輦已經是萬念俱恢，就算是腦中已經壹片空白，張輦也知道自己這回是完蛋了，而且是妥妥的九族壹起完蛋。
　　果然，就聽崇禎皇帝淡淡地道：“可是不成啊。都說朕是天子，乃是代天牧民，這天下百姓便都是朕的子民，妳害了他們，妳讓朕怎麽對妳開這個恩？
　　當然，就算不顧及這壹點，朕想要對妳開恩，那妳讓被朕剝了皮的前首輔大臣黃立極怎麽想？讓其他被掛在竿門與黃立極為伴的大臣們怎麽想？”
　　話音壹轉，崇禎皇帝卻又笑道：“妳看，朕都氣糊塗了不是？他們已經都不用想了。”
　　見張輦已經是認命的樣子，崇禎皇帝才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繞過案幾，來到了張輦的跟前。
　　張輦看著崇禎皇帝的鞋面，也幹脆放棄了求饒的想法，反正自己是死定了，倒不如留得些讀書人的體面罷。
　　崇禎皇帝卻突然擡起腳狠狠地踹向了張輦，直將張輦踹得翻了個跟頭。
　　突發的變故讓剛剛隨著崇禎皇帝起身而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的朱聿鍵壹楞，見同樣站著的張之極和方正化壹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朱聿鍵只得拱手道：“陛下息怒，龍體要緊。”
　　崇禎皇帝卻是不理會朱聿鍵的勸說，只顧著壹腳接壹腳的踹向張輦，邊踹卻是邊罵道：“王八蛋！大明何曾虧待了妳了？高官得作，美妾得取，俸祿銀子可也沒少妳壹分？
　　如今妳他娘的逼得延安府大亂，妳就不怕災民進城後把妳給煮來吃了？等到吃完了妳，這些吃紅眼的災民是不是就該沖進京師把朕也吃了？！”
　　崇禎皇帝正在邊踹邊罵，卻聽得門外小太監通報道：“啟奏陛下，延綏副總兵官杜文煥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