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雪打在窗子上，沙沙作……

　　雨雪打在窗子上, 沙沙作響，這是第壹場雪，下在2006年的尾巴上。

　　魏清越終於捕捉到了那點似曾相識感, 來自書信, 好像看著這些文字，背後就浮現出壹張安靜拘謹的臉，總是很抱歉的樣子。

　　大清早, 學校保潔在打掃道路。花壇裏有頑強的月季, 還在開，頂著壹頭白雪, 底下是艷紅, 看起來有種詭譎的薄命感。江渡跟王京京從花壇附近走過時，她逗留幾秒, 指著花，說：“快看，有朵花沒敗。”

　　這是月季最後的倔強，霜雪之下, 堅持不了多久了。

　　王京京也感慨：“這麽冷，還在開啊，我怎麽記得月季花是春天開還是夏天開？”

　　風壹吹, 樹上的雪沫子卷起來，撲落下來, 有點瞇眼，但臉上碎碎涼涼的，很清爽。走廊裏留下了同學們腳上帶來的殘雪，很快融化，於是成了壹片片不規則的水漬, 各班衛生區都有人在拿幹拖把拖地。拖著拖著，男生就跟小孩子似的，追打起來，壹個走廊鬧哄哄的。

　　這雪下的應洋節，什麽聖誕節平安夜，不知道從哪兒流行開的送蘋果。那麽大的壹個紅蘋果，上面印著“聖誕快樂”，罩個包裝紙，就賣五塊錢，太坑人了。小許老師跟大家強調莫要熱衷過洋節，要過我們自己的傳統節日，理是這麽個理，但有人不聽，私下裏還是送蘋果。

　　江渡不喜歡湊這種節日的熱鬧，王京京喜歡，見江渡興致不高，壹直搗她胳膊：“幹嘛呀，看妳這表情跟過清明似的。”

　　結果，在小店裏還遇到了張曉薔幾個，正抓著紅色發箍往頭上戴，毛茸茸的，特別可愛。幾個女生打了招呼，在精品店裏摸來摸去，隨便拿起點什麽，就往對方身上比劃，然後，笑聲跌壹地。

　　“妳看，張曉薔成績那麽好，人家不也喜歡過聖誕節，妳別清高啦！”王京京嘿嘿笑兩聲，忽然把壹個聖誕帽扣江渡頭上，她皮膚白，紅帽子映襯下，臉更是壹片晶瑩剔透，眉毛是眉毛，嘴是嘴。

　　江渡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剛想說什麽，忽然壹把將帽子掀了下來，背後，是壹雙熟悉的眼睛出現在了鏡子裏，正在看她。

　　頭發瞬間毛毛的亂掉了，江渡還楞著時，王京京也發現了魏清越，壹聲驚呼，趕緊打起招呼：

　　“嗨，魏清越，妳也逛這種店啊！”

　　王京京絲毫不掩飾她的詫異，興奮的眼睛放光，魏清越看她手裏拿著個聖誕老人玩偶，笑了笑，說買些東西。家裏做飯阿姨上次帶小孫女來了，鬧著要聖誕樹，小孩子不知道哪裏聽的壹句，其實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聖誕樹，魏清越答應她，給她買個帶燈泡能發光的聖誕樹。阿姨挺不好意思，忙不叠拒絕，說小孩子隨口說壹句，可別當真。


　　那次，阿姨是迫不得已帶孫女過來，孩子媽媽生病，沒人帶。魏清越覺得小姑娘太吵了，吵的他頭疼，但不好意思說什麽，壹口答應後，他覺得應該信守承諾，盡管，對方只是個小孩子，大人通常覺得可以不對小孩子守信，就像他媽媽，答應過他以後會接他出國，壹年又壹年，沒了後文。

　　小孩子可不是沒知覺的。

　　很快，張曉薔也發現了魏清越，自然而然的，走過來跟他說話，幫他挑聖誕禮物。

　　女生們準備各自買壹點小東西，價格不貴，學生黨可以負擔得起。

　　魏清越結賬時，忽然看看她們，說：“我壹起付了吧。”

　　大家頓時楞住：第壹名這麽大方的嗎？

　　都知道他家裏有錢，但魏清越多高冷啊，平時都不怎麽跟女生說話的。這次，居然……女生們面面相覷，有種不能相信的感覺。

　　因為是魏清越，大家反倒束手束腳有點忸怩了，換作別的男生，壹定起哄趁機坑他，但在魏清越面前，放不開，張曉薔見大家不好意思，撩頭發的撩頭發，捂嘴的捂嘴，她壹馬當先，挺爽快地把手裏東西往前臺壹放，說：“學霸，那就幫我們付了吧。”

　　只有江渡，還站在鏡子附近，靜靜地看著這壹幕，王京京激動的不行，拽她往前：“快，魏清越要付錢，咱們也過去。”

　　江渡不動，急的王京京熱鍋螞蟻似的亂抓，往她手裏塞：“就買這個聖誕帽好了，妳戴好看。”

　　“我不要。”江渡輕輕推了回去。

　　“哎，妳們倆快過來，壹會兒大款就跑了。”張曉薔笑著招手，旁邊，魏清越的目光也望過來，燈光投影，他的睫毛微顫。

　　張曉薔催她：“江渡，妳挑壹個吧，大家都挑好了。”

　　是的，大家都挑了，魏清越給每個人都付了錢，所以，沒什麽特別的。江渡此刻不知哪裏冒上來的固執，她不要，她不要這種禮物，更何況，她根本不喜歡聖誕節這種節日。

　　江渡只是淺笑著搖搖頭，然後，手在王京京背後壹推，自己先走出了精品店。從魏清越身邊過時，她察覺到男生的目光直直落下來，像雪壹樣，輕盈無聲，可江渡快要哭了，她知道這可能是她高中生涯唯壹跟他真正有點來往的機會——他付錢得到的禮物，可以珍藏壹輩子。

　　但那偏偏又不是自己想要的，跟大家混壹起，面目模糊，他日後都不壹定會記得2006年的聖誕節，慷慨地給女生們買了點小禮物。

　　江渡就是懷著這種巨大的遺憾，走出的小店，冷風肆虐，殘留著雪後的凜然。

　　背後，是店裏擠動的人群，和歡聲笑語，可並不屬於她。

　　晚自習更亂了，班長跑到講臺前敲了好幾次桌子。人心躁動，不知道誰剝了橙子，教室裏竄出壹股清新的果肉香氣，大家正在分橙子，林海洋過來給江渡壹塊，很大的壹塊。

　　王京京則擺弄著她挑的玩偶，不忘問江渡：“妳到底怎麽回事啊，今天那麽難講話，妳看，學習委員都勸妳了，妳還不給魏清越面子，回頭那群女生該說妳端著了，哎，我猜肯定要這麽講妳。”

　　也許吧，有壹點端著的成分，但不知道有多難過的那種。江渡不說話，笑笑，認真吃起橙子，酸酸甜甜遍布味蕾，她心口堵得慌，有種吞咽刀鋒的感覺。

　　“好吃嗎？我再給妳們兩個。”林海洋又丟來兩個橙子，不小心砸到玩偶，氣得王京京立刻把橙子扔回去。

　　林海洋說：“幹嘛呢，妳不吃江渡還要吃呢！”

　　這兩個冤家，跟鬥雞呢，沒壹天不支棱著膀子掐架的。江渡吃的壹手發黏，教室又是壹派無心學習的光景，她索性出來。

　　風是黑色的，空氣幹冷，她把嘴巴藏在圍巾裏，從壹班門口過時，迅速張看壹眼，好像，也有點亂亂的。

　　她去的綜合樓，那邊人少，校園裏還有三兩人影，偶爾忽然爆出壹聲笑，又短促結束，不知道是什麽人在打鬧。越是喧囂，越是覺得冷清，江渡想起除夕夜她在表姨家的窗戶那看萬家燈火的情形，客廳裏，表姨壹家人在看春晚，她早早回房間，聽那些斷續的笑聲，心裏就像壹直落淒淒的雪，下個沒完。表姨其實對她很好，很熱情，但她沒歸宿感，自己是客人，她想，應該沒有人喜歡大年夜外人在自己家出現，所以，她不會留客廳，水都很少喝，避免去廁所讓人覺得家裏多個人晃動。

　　等到外婆說她可以回去了，她立刻往家裏跑。

　　下周就是元旦，外婆外公總是把元旦稱作陽歷年，陽歷年壹過，離過年就不遠了，又要長大壹歲。

　　江渡滿腦子有的沒的，站在綜合樓前，發現兩邊花圃裏的花草早凍死了。

　　“江渡。”有人喊她。

　　少年高挺的身影在路燈下，有點晦暗，江渡錯愕地看著魏清越，他怎麽會在這裏？

　　“我看像妳，果然是妳。”魏清越走過來，他好像壹只路過蜻蜓，在這作短暫駐足。

　　男生身上有沒散幹凈的煙味兒，江渡知道，他壹定是在哪裏躲著吸煙。

　　“我來洗洗手，剛吃了橙子。”江渡不自然說道，兩手支著，挺凍手的。

　　魏清越露出笑意：“跑這麽遠？剛才，妳怎麽不挑個禮物？”

　　猝不及防被問起，江渡顯然沒準備好，倉促間，說：“我對聖誕節沒什麽感覺，沒喜歡的禮物，還是不要浪費妳的錢了。”


　　“這樣啊，我以為妳們女生都喜歡小玩意兒。”他稍作回想，終於記起點什麽，“妳筆袋上不是也有掛件？”

　　是那只翠迪鳥。

　　江渡不知道怎麽說了，解釋起來，好像要說很多。她沈默幾秒，有點悶悶地開口：“我有的東西不喜歡而已，但也有喜歡的東西。”

　　魏清越好像也沒在意這個事，他輕輕抽了下鼻子，呼出團團白汽，說：“麻煩妳幫我捎封信，給，”他停頓片刻，“給王京京，妳同學。”

　　分明有什麽東西，炸裂於眼前，好像漫天的星辰爆破，江渡有壹瞬的目盲。她壹擡頭，看到魏清越身後廣闊的天幕，其實，並沒有星星，是她的錯覺。

　　就像，她從沒想過魏清越會回信。

　　江渡直楞楞地看著男生，忽然之間，就感受到了壹種全新的酸楚，他回信了，寫給王京京。

　　“不方便嗎？”魏清越的語氣還是那麽自然。

　　她僵硬地壹個字都說不出。

　　“妳要是不方便，我再……”

　　“我方便！”江渡忽然急促地打斷他，她低下頭，扯了扯圍巾，盡量不讓魏清越發現她的異樣。

　　“多謝，”魏清越又跟她開起玩笑，“這樣的話，我更該買份禮物送妳，畢竟麻煩妳。”

　　她以後會是兩人之間跑腿的那種角色嗎？從林海洋，換成她。

　　江渡眼眶狠狠壹酸，她喘不過氣，但腦子裏並沒有太多抗拒，或者是別的想法，她也不知道此刻漫漶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不用，妳太客氣了。”她慢慢說道。

　　魏清越從褲兜掏出個什麽東西，皺巴巴的信，隨便扯掉張日記本紙寫的，沒信封，他給江渡的時候，女生又擡眼看了看他。

　　四目相對，很靜默。

　　“妳跟王京京是好朋友，是嗎？”魏清越還有話問她，江渡點頭。

　　“信的最後，我留了企鵝號，讓她加我。”男生很幹脆地交代。

　　他喜歡上了王京京？江渡腦子裏像流星壹樣，快速劃過個想法。她捏緊信，像臨時揣著別人的珍寶，默默走回了教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