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八十五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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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陸捷報相繼傳來,然人們只相信陸軍之勝利,畢竟北洋水師號稱世界第八強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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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事態嚴重,四周的親兵忙緊張起來。潘亮趕緊喊道:“嶽冬!別聽他瞎說!”
葉誌超卻沒有理會,眉頭依舊的鎖著,伸手從衣襟裏緩緩地掏出壹張信紙,壹邊攤開,壹邊感嘆說:“或許像冠亭那樣,家裏有信來也不看,可能更好……”又把信紙放在桌上,示意嶽冬可以拿來看:“十天前收到妳葉嬸這麽壹封信……說孫子又長大了,胖了,又淘氣又什麽的……最後提到,月前蘭兒身體不適給曾大夫把脈,曾大夫說,那是喜脈……”
嶽冬睜大的雙目怎麽也合不上,淚水堵不住的湧出,使勁挪動那僵硬的身體,提起抖顫的手拿起信紙。
“寄來的還有蘭兒的壹束頭發,就在我的房間裏,之前也沒機會給妳們……”
“嶽冬!”其他的勇兵也開始喊叫:“他在騙妳!”“別理他!”見其始終沒有反應,潘亮更上前奪過了信紙。
然而,嶽冬早就看見了。
千真萬確。
哪可能預先就寫下這麽壹封信?!
“妳可以說我是為了自己,”葉誌超繼續用心良苦地說著:“但我何嘗不是為了妳的左叔叔?為了妳?為了妳們?為了這裏上下萬多個有家室,有親人的勇兵?”
“是壯懷激烈!是流芳百世!但這兒萬多人,這萬多人可是我大清的精銳呀!哪能如此輕易就孤註壹擲呀?!作為諸軍總統我就有這個責成!”
“彈盡緩絕,難道就真只有赤手空拳然後全軍覆沒壹法?難道就真沒有別的出路嗎?!”
“只要咱們突圍,哪怕損失壹兩千人,哪怕不得不丟下輜重,我起碼能保存這裏上萬個淮軍精銳。只要回到國內,咱們就能重新裝備,和倭人再戰,壓根就沒必要在這兒孤註壹擲!”
“知我罪我,妳左叔叔壹心要名垂青史,我葉誌超也不在乎遺臭萬年!”此時更猛地拍桌子壹下。
壹番說之以理後,葉誌超又來動之以情:“是妳的左叔叔意氣用事罷了!壓根沒這個必要!妳想想,妳就忍心留下妳蘭兒壹個人和孩子過壹輩子嗎?”這時又不忘跟身邊的親兵說:“妳們也想想,妳們就忍心讓妳的父母,讓妳的兒子孤獨壹輩子嗎?”
“冬兒,妳甭怕妳的左叔叔,妳現在可是在救他!哪怕他怪罪於妳,妳忍辱負重才算是知恩圖報!他日後必定會明白!必定會原諒妳!感激妳!而妳們也可以壹家團聚……”
聽到這兒,嶽冬已經眼淚縱橫,對葉誌超的甜言蜜語再無任何反抗之力。淚光中裏像是看見了蘭兒,她依舊坐在家裏後院的秋千上,輕輕的晃著,晃著,就像從前等待自己外出尋父回來壹樣。但這次,這次無論她晃多少下,無論晃多少天,等到的,只有歲月在自己臉上留下的皺紋,還有思念在頭頂上留下的花白,但就是等不到自己的回來!哪怕其身邊多了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在逗媽媽笑,她的臉上始終難有壹絲笑容!哪怕孩子就在旁邊蹦蹦跳跳,她的身影卻始終是多麽的孤獨!
“別再說了!”見嶽冬這樣,而身邊的勇兵也不乏動搖者,哪怕是書生出生,潘亮也當機立斷,抽出佩刀指向葉誌超!
深藏不露的葉誌超壹直在留意各人的站位,此時見時機到來,站起壹個側身,壹手奪過潘亮的佩刀後就在他脖子上壹劃,然後再轉身站到嶽冬身後,壹手按著其右手使他拔不了刀,另壹手則把刀架在嶽冬的脖子上。
雖然身體肥胖,但動作敏捷,幹凈利落,實在寶刀未老。
四周的勇兵馬上拔出佩刀指向葉誌超。身邊幾個勇兵則試圖為潘亮止血,但其脖子早已血流如註,身子抽搐不停。
“妳!”嶽冬終於回過神來,但動憚不得。
葉誌超換上冷峻的臉龐,刀鋒更靠向嶽冬的脖子,悠悠道:“放下刀吧!”
親兵們左右四顧,見嶽冬的脖子開始流血,最後只好嗶啷嗶啷的把刀扔下。而外邊的奉軍知道裏邊有變,忙開門沖了進來,但看清形勢後,最後還是不得不繳械。
“妳……好狠……”嶽冬的心臟脈搏在急速跳動,看見葉誌超殺人毫不手軟,語氣態度轉變又如此之快,不由得不寒而栗。
“我不狠……”葉誌超壹邊挾持著嶽冬,壹邊壹步壹步的退出房間:“怎麽熬到今天?怎麽爬得上這個位置?”然後跟外邊正在拾起自己佩刀的親兵說:“把奉軍通通趕出去!”
“是!”
壹眾被繳械的奉軍被手持洋槍和軍刀的葉誌超親兵趕往屋外去,而葉誌超也把嶽冬挾持到後門,對他說:“回去好好勸勸妳的左叔叔,叫他別再意氣用事!咱們各軍五點鐘從靜海門和七星門突圍,不然就得全軍覆沒!”又命人從房間拿回剛才的信紙,塞到嶽冬的手裏:“去吧!”然後把他推到奉軍親兵去。
這時的嶽冬骨軟筋酥,思緒紊亂,內心劇烈的掙紮讓他幾乎連那信紙也捏不住。左叔叔對自己如此委以重任,可以說整個平壤的生死存亡交托到自己手上,但最後自己竟然失敗得如此徹底!還害得潘亮被殺,自己還有什麽顏面回去見左叔叔!
但,再想到蘭兒,再想到她懷了自己的兒子,左叔叔有了孫子,再想到葉誌超什麽“往後再戰”、“用不著破釜沈舟”的甜言蜜語,嶽冬就還是寧願相信,這的確存在著兩全其美的辦法,哪怕,哪怕自己要如葉誌超所言────忍辱負重!
何況,目下自己還有選擇嗎?
“記著!五點!五點各軍就得撤退!”葉誌超見嶽冬還在猶豫,又著急地說:“快去吧!時間無多了!要是遲了,就追悔莫及了!”
遠處炮聲越見猛烈,四處也火光沖天,壹切都仿佛在催促嶽冬要趕快抉擇。
嶽冬周圍的親兵也等待著嶽冬的號令,老嚴更說:“先回去吧!楞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呀!”
嶽冬無奈,白了葉誌超壹眼後,提起了頹唐的腳步往玄武門跑去。
見嶽冬遠去,葉誌超下令道:“傳令各軍統領,馬上懸掛白旗休戰,各軍馬上收拾行裝,輕裝出行,五點鐘於七星門或靜海門附近集合,準備往安州突圍!”
“是!”
壹幕僚上前道:“左寶貴哪會聽令?”
“當然不會。”
“那還叫嶽冬勸他幹嘛?”
葉誌超沒有立刻回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嶽冬那渺小的背影,目光復雜,半晌黯然道:“我總得讓他知道,他自己有了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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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動山搖,震耳欲聾。
日軍炮彈密如雨註,近七千日軍正瘋狂炮轟平壤城北的制高點────牡丹臺。
牡丹臺號稱天設險塹,巍然屹立於平壤城東北角,其與大同江相接處如被刀削般直削而下。山上的堡壘宏大,高達五丈約十六米,配有左寶貴舍不得放在前方堡壘的三門野炮,兩門速射炮,兩門格林炮,勇兵更有七連發步槍。故曰,不攻陷牡丹臺,壓根不能進攻玄武門,但壹旦攻陷牡丹臺,就能把整個平壤城北轟個糜爛。
日軍早前貿然以步兵推進至牡丹臺山腰處,立刻受到奉軍猛烈的火力射擊,略略遭到損失後,便決定還是先以壓倒性的大炮火力轟擊壹番,視乎形勢再作推進。
仗著大炮和人數上的優勢,還有把大炮架設在之前攻陷的奉軍堡壘上,日軍壹直壓著奉軍來打。而牡丹臺上的堡壘也早已成了火海,裏邊屍積如山,失陷只是時間問題。
牡丹臺和玄武門只是相距三百多米,駐守玄武門的奉軍也開始受到另壹部日軍的轟擊,但還是以僅有的壹門速射炮和壹門野炮給牡丹臺守軍支援。
左寶貴和楊建勝此刻也早已站到玄武門城樓上親自督戰,壹眾親兵亦已舉槍應戰。
吶喊聲和廝殺聲已近在咫尺,火光和炮火把天空染得通紅。
經過約壹小時的猛烈轟擊,日軍數千步兵再次推進至牡丹臺的山腰處,距離山上的堡壘只有數百米,看來不久就向堡壘發起沖鋒。
左寶貴再次回頭看著城南的方向,窘急地道:“援兵呢?!”
日軍還未攻陷牡丹臺,但城破的陰霾早已攻進了守城將士們的心扉,包括左寶貴自己。
或許……是時候了……
再扭頭看看四周正在抵抗的勇兵,當中大部份人跟隨自己多年,此刻無不置生死於度外,但還是有壹些,尤其是那些年輕的,懼色,已經不知不覺地爬到他們的臉上了。
恰好壹哨官拉著三個被綁起來的勇兵上來:“軍門!這幾個人欲趁機偷走,給其他人發現了,妳說該如何處置?”
“饒命呀軍門!”被綁的勇兵無不跪下求饒。
“該死……”左寶貴怒極,二話不說,拿起寶劍就刺入其中壹人的心臟,刺了壹個又壹個,三人最後通通倒在血泊裏。
沒過多久,嶽冬回來,愧疚萬分的跪倒在左寶貴跟前。回程途中的他壹直忐忑不安,猶如自己去刑場受刑壹樣,壹想到左叔叔的容貌壓就提不起腳步來。但眼見形勢已經非常危急,亦只好“忍辱負重”,咬緊牙關,硬著頭皮的登上城樓。
“妳……”左寶貴看見嶽冬,而且所有人兵器全無,知道事情有變,臉色頓時變為鐵青,瞪大空洞的雙目喝問道:“葉誌超呢?”
“左叔叔……”嶽冬早已害怕得說不出話,只管磕頭在地上嚎哭。
“我問妳葉誌超在哪兒!”左寶貴的喊聲像是比四周的炮火聲更大。
嶽冬不得已,鼓起勇氣,淚流滿臉的擡頭大聲喊道:“走吧!左叔叔!”
左寶貴的目光壹直楞著,半晌骨骼脆響,體內每壹滴血液都在沸騰,而此時趕來的楊建勝也大為愕然。
“蘭兒……蘭兒有了身孕……”嶽冬泣不成聲,又拿出了信紙:“這是葉嬸說的,千真萬確呀!”然後又把頭叩在地上,指頭緊緊地抓住地上的磚石,仿佛快抓出血來:“我怎麽忍心留下她壹個人呀……”
左寶貴痛心疾首,壹手撥開信紙,雙目通紅,壹腳往嶽冬的頭蹬去:“廢物!”又上前揪起嶽冬,嘶著嗓子怒喊:“就妳不忍心?!我呢?!”此時更痛哭流涕:“這麽多年了,為什麽妳就是不明白?!妳是我養子,為什麽就是妳不明白?!……咱們當兵是為啥?就為自己嗎?就是為我嗎?就是為了蘭兒嗎?!……要是咱們就這樣走了,妳叫這裏的百姓怎麽看咱們?咱們的百姓怎麽看咱們?到時候他們的敵人就不是倭人了,是咱們了!”
這時更站了起來,劍指嶽冬咽喉:“妳以為我就真不敢殺妳?妳看看旁邊那幾個逃兵是什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