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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麥德林之死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09

  跟隨沈裕林教授多日,許樂的理論物理這方面依然是短板,但作為壹名實踐經驗無比豐富的工程人員,對於非彈性霍克定律的了解和使用,卻不是壹般人能夠比擬的。
  駁接總成系統,讓安全屋外層透明材料擋板愈發牢固,用子彈在上面強行描繪出受力點均衡的線條,最後在那個結合部位施以重力,如此方能壹擊成功。
  有理論、敢實踐並不難,關鍵是要有實施它的手段與能力,砸碎萬惡的安全屋,最關鍵的便是許樂最後那壹拳頭的買賣,這壹拳太狠,太重,就像是重型拆卸機上懸掛的大鋼球,呼嘯著擂了過去。
  再堅固的安全屋設計,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的身體能夠爆發出這種重型機械的力量。於是在許樂的拳頭面前,透明的玻璃門滋滋裂開,微白的裂痕就像蜘蛛網壹樣四散,然後碎裂成亂七八糟的後現代圖畫,最後便成無數破碎的脆玻璃,丁丁當當落了下來。
  如千堆雪堆積於二人之間。
  ……
  ……
  如此非人類力量的壹擊,許樂的右手腕毫不意外地喀喇壹聲折斷,他的臉色蒼白,瞇著的眼眸卻是異常明亮,沒有壹絲痛楚與猶豫,向著門裏走了過去。
  軍靴踩在千堆碎玻璃雪上,簌簌作響。
  就在玻璃門碎裂的那壹瞬間,麥德林議員那雙平靜如湖的眼眸,也隨之片片碎裂,那些寧靜光澤黯淡壹瞬,然後四處散發,因身前他所不可想象的異狀以及逼近臨身的死亡,消失於蒼老疲憊的黑色眼瞳中。
  男孩兒在玫瑰河畔向心儀的女孩兒求愛,那壹刻他的心裏,大概會想到電影裏的同行,那些大鼻子或小鼻子的情聖,來為自己加油。參加高中聯考的年輕人們,壹定會想無數優秀的前代師兄,或是學校最牛的作弊高手,來為自己打氣。西林前線坑道中最後壹名軍人,抱著集束炸彈,悍不畏死地沖向身前密密麻麻的帝國戰車時,肯定會想到很多英雄人物,比如李匹夫。見義勇為者,會想想以前見義勇為的人。奮不顧身者,或許卻沒有時間想太多的東西。
  人們在做某件大事之前,總是習慣性地要用很多精神上的事情,來提升自己的勇氣或是信心,許樂也是壹個常人,他也不例外,然而當他踩過玻璃雪,來到麥德林議員身前的時候,他卻什麽都沒有想。
  三有青年許樂,沒有想面前的麥德林看上去已經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那老態龍鐘愕然絕望的神情,就像任何壹個值得同情的家夥般讓人心裏發顫,他沒有想自己殺死對方會造成什麽後果,沒有想這也是壹條人命。
  他盯了這個人整整壹年,本有些疲憊,想要放棄,然而憲章廣場上那些小孩子死後的圖畫,卻又讓他重新把這念頭拾了回來。或許是在那張雪後的長椅上想了太久,所以他今天什麽都沒有想,也不用想,背著旅行包,便殺進了包圍重重的基金會大樓,壹直殺到了這個老人的面前。
  有的人想的太多,做的太少,許樂是想好之後,便會去做,他只是壹個平凡的小人物,此時甚至不知道麥德林的真實身份,不知道他這個小人物的所作所為,對於這個聯邦來說,將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他用左手舉起了槍,然後扣動了扳機。
  入樓後的壹切,本來都是按照計劃在走,只是中間出了壹個極大的問題。但從許樂處理安全屋壹事來看,在擁有了足夠情報的前提下,他是壹個很冷靜,很能做出詳盡計劃的人物,所以此時他確信自己的槍裏還有壹顆子彈,最後壹顆子彈。
  然而這壹槍卻沒有響,第七小組軍械庫裏的彪悍槍械,終於第壹次出現了問題,卻出現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許樂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壹句什麽,唇角的鮮血正在流淌,他將手中的槍扔到了地上。
  在這壹刻,麥德林議員已將渙散的眼神迅疾合攏,重現光彩。他這壹生經歷的生死瞬間太多,但哪壹刻也沒有先前許樂對著他眉心扣動扳機時,更加驚心動魄。只是當這壹刻消失,老辣而心神強硬的麥德林,準備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他並沒有試圖掏出口袋裏的槍進行射擊,因為先前發生的壹幕幕,讓他很清楚,面前這個小眼睛男人,在這些方面擁有強大不可匹敵的恐怖實力。
  麥德林伸出壹直握在手中的那只筆,遞到了許樂的面前,沙啞著聲音說道:“我想,妳應該很需要這個。”
  直至此時,麥德林議員還在思考這個叫許樂的人,為什麽要來殺自己。如果是為了那個叫張小萌的女孩兒報仇,但張小萌並沒有死。這位老辣的議員怎麽也沒有想到,許樂殺他只是為了某些在他看來,在聯邦大人物看來,很不值得壹提的舊事,比如臨海,比如演唱會。
  他總以為許樂侵入基金會大樓,要殺自己是有別的原因,有某種大利益的關聯,或許他是代表了邰夫人的意誌,或許他與青龍山裏那些家夥有什麽糾紛。
  所以麥德林遞過去自己的筆,準備用沙啞的聲音開始談判。
  許樂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筆,心頭微感愕然,暗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自己此時要殺他,他還想著給自己找壹個趁手的家夥?面對死亡如此平靜,如此風輕雲淡,雖則這位議員是個不可饒恕的家夥,可依然讓他生出了些許感慨。
  誰也不知道,就連日後聯邦的歷史書也不知道,這其實只是壹個誤會。
  許樂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穩住自己的心情。他取過了那只筆,然後沈默著刺了下去。
  黑色的名貴水筆,前端是堅硬的合金尖頭,在空中畫了壹道幽黑的光芒,就像是東林孤兒們在泥地上玩耍的小刀壹樣,噗的壹聲刺進了麥德林的脖子。
  然後拔了出來。
  麥德林沒有絲毫反應,直到脖頸上那道血水噴射到墻壁上,啪啪作響,他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皺著眉頭,捂著脖子處噴射血液的創口,瞪著許樂,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話也無法再說出來。他往後退了兩步,被椅子絆倒,嘩啦壹聲坐到了地上。
  鮮血從他蒼白枯幹的手指縫間不停地流出來,這位老議員痛苦地皺著眉頭,嗬嗬地呼吸著最後幾口空氣,瞪著眼睛,帶著壹絲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許樂,最後抽搐了幾下,斷絕了呼吸。
  在麥德林死亡的過程中,許樂壹直沈默地盯著他,盯著他的臉,他的眼,他脖子上用力捂著創口的手指,以及指間滲出的那些血水,隨著指間滲出的血越來越少,越來越濃,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
  這時候似乎才有空余時間想些什麽。看著眼前的人慢慢死亡,許樂想到了臨海州體育館那些美麗的驗票女士,那些女孩兒在他的身後竊竊私語,議論這樣壹個學生怎麽能夠坐進最豪華的包廂,這些女孩兒有的人後來變成了屍體,就在許樂帶著邰之源逃亡的路上,曾經親眼看到。他又想到了環山四州那場演唱會,想到那些才六七歲便已經死去的孩子,以及孩子們那些死亡沈睡時依然天真稚嫩的臉,還有他們的親人家人,憲章廣場上那些寥寥可數的人。
  許樂壹直看著麥德林死亡,他的左眼此時可以見到鬼。在左眼虛擬光圖中,壹直飄浮在麥德林頭頂的那串公民編號,就像是先前那道門壹樣,碎去然後消散。直到看到這壹幕,確認了麥德林的死亡,他才低頭,輕輕地做了壹次呼吸。
  呼吸,呼吸沒有妳的空氣。
  這空氣是多麽的新鮮。
  然後就像壹個壹直充滿了氣的氣球,壹口濁氣吐出。冥思苦想不能眠的目標達到,許樂的精神不禁微感惘然。剎那間,那些被他的強悍意誌壓下來的傷勢,全面爆發了出來。
  他中了很多槍,雖然硬陶防彈衣護住了大部分的要害部位,但壹路流血而來,早已虛弱到了極點,先前被他遺忘的折斷的右手腕,也開始傳來了陣陣劇痛。
  許樂艱難地移動著酸澀痛楚生硬的身體,靠著旁邊的墻壁,緩緩地坐了下來。
  ……
  ……
  遙遠的S1星球首都特區,人山人海的議會山前,參加總統就職儀式的人們,激動地看著石階上那個面色黝黑的總統先生。帕布爾總統的演講已經進入到了尾聲,那些排山倒海而來的詞句,那些鏗鏘有力的話語,那些並沒有太多繁復辭藻,卻格外有力量的承諾,就像是無數鐘聲,擊打在這些對聯邦新壹屆政府寄予了無窮希望的公民心頭。
  觀禮臺上的賓客們面帶微笑,恭敬而禮貌地註視著正揮舞著手臂的帕布爾總統,心裏想的事情,卻與這莊重的就職大典完全不同。
  憲章局老局長緩緩地關上了手中的電話,想到剛剛收到的那個消息,蒼老的唇邊浮現出壹絲微笑,笑容裏飽含了無盡的輕松。
  麥德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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