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3章 無路可走

　　青州是盧壹定所部的基本盤。這些年來，盧壹定盡心竭力的經營著青州，將各地的百姓往青州城周邊驅趕，屯田種地，以滿足軍隊需要。幾乎所有的工匠也都被集中到城內管束，其實所有的青州人，他們的日常工作就是為軍隊服務，而他們，也淪為了軍隊的壹部分。
　　這些人沒有軍藉，自然也就沒有薪餉，他們唯壹獲得的報酬，便是壹日三餐。而為了這壹日三餐，他們卻必須為軍隊的需要日夜勞作，從實際上講，這些人，幾乎已經淪為了奴隸。
　　青州軍隊的奴隸。
　　在這樣殘酷的統治之下，盧壹定的確在青州積蓄起了不小的財富，再加上與大明的通商往來，他的糧庫裏糧食堆集如山，武庫之中武器琳瑯滿目，如果有需要，他可以隨時武裝起超過十萬人的軍隊起來。
　　這便是盧壹定的底氣。他率領三萬精銳占據丹陽，自認為明軍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不會也不敢隨意進攻青州，因為在青州，他還有足夠的力量，野戰不行，但依靠著青州郡城強大的防守力量，仍然可以與明軍相抗衡。
　　他什麽都估計到了，卻沒有估計到人心。
　　沒有人願意過這樣的日子。殘酷的壓榨之下，積蓄的是反抗的怒火，任誰日夜勞作，辛苦終年，最終卻壹無所得還能安之若素。
　　盧壹定在青州之時，無人敢於反抗，但當他離開青州之後，被壓制下去的憤怒，從最開始的壹點星星之火，終於開始在青州郡漫延。
　　大量的人口集中在青州郡城內外，壹旦所有人的情緒被點燃，對於青州軍來說，不諦於是壹場滅頂之災。
　　“大將軍，末將馬上率部回返青州，末將相信，只要我們的軍隊出現在郡城，所有的暴亂，立即便能得到平息。”盧毅殺氣騰騰地站了起來，大聲道。
　　“哪有這麽簡單！”韓錕立即反對，“先不說丹陽郡能不能分兵，就算能分兵，又能分出去多少？這些人馬回到青州城能不能起到作用？青州城內本有駐軍近兩萬人，而現在不穩定的也就是他們，當前還勉強保持著平靜，壹旦丹陽回去，那些本地駐軍惶恐之下，必然會立即發動叛亂，盧將軍，不要忘了，現在糧庫，武庫都在這些人的掌握當中，壹旦開戰，先不說輸贏，單說這些東西如果在戰火之中被毀去，接下來我們將如何生存？”
　　“再者，開平郡巨木營已經陳兵邊境，青州郡壹旦發生叛亂，毫無疑問，那些人肯定會邀請陳誌華入境，明軍壹旦入境，後果如何，不用我說諸位也都知道。他們現在正愁沒有借口介入青州郡呢！”
　　“他們還沒有介入嗎？現在青州發生的這些事情，又有那壹樣能與他們脫開關系？”盧毅憤然道。
　　“這些事情，我們心知肚明，但又如何能擺到臺面上來說？”韓錕無奈地道：“這些年來，我們想從明人哪裏獲得糧食，獲得武器，便只能向他們大開方便之門，雖然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卻又不得不為之。”
　　帳下將領爭論不休，盧壹定卻是懊悔不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青州是他的基本盤，壹旦失去，自己這三萬人，可就當真成了無源之水，丹陽郡雖然地勢關鍵，但現在卻根本無法養活他的人馬。更重要的是，明軍大軍壓境，隨時都有可能與自己發生火並。
　　青州壹失，丹陽難守，自己能到哪裏去？重新回歸秦廷的懷抱？明知道那是壹艘已經在下沈而且無可挽求的破船，自己又不傻，難不成還趕著往上爬不成。
　　其實自己已經沒得選了，要麽與明人開戰，然後華麗麗的戰敗，要麽便去逃竄流亡，沒有了根據地的軍隊，未來的路是什麽，似乎也不用多說。要是自己選這壹條，只怕現在帳中的不少將領，多半便要自找出路了。
　　也就是說，自己最後剩下的唯壹壹條路，就是向明人投降了。
　　而明人擺出來的架式很明確，甭跟我講條件，有什麽事先投降了再說。而這，恰恰是盧壹定最不能接受的。
　　他希望有條件投降，他希望自己能永鎮青州。
　　“都下去吧，安撫好士卒，青州郡的事情，現在不能泄露半分，否則只怕軍心不穩，我，還要好好的想壹想。”盧壹定以手撫額，顯得極是頹廢。“韓先生留下來，再與我詳細說說青州的事情吧。”
　　眾將告辭而去，大帳裏只剩下了盧壹定與韓錕兩人。兩人沈默相對好半晌，盧壹定才開口：“明人當真是下定了決心麽？”
　　韓錕點了點頭：“大將軍的意思，我給陳誌華講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而他的答案，則是根本不可能。”
　　盧壹定憤怒地道：“盧某人現在坐擁十萬大軍，兩州之地，只不過向秦風討要壹個永鎮青州的差使，緣何如此吝嗇也，當真當我盧某人是案板上的魚嗎？”
　　韓錕嘆了壹口氣：“大將軍，明人斷然拒絕您，倒不是因為他們大方抑或是吝嗇，而是他們的國策使然。秦風治下的明國，地方郡守的權利正在被壹步壹步的收歸中央朝廷，自決權力越來越小，秦風要打造的是壹個高度的中央集權制度的國家，在這樣的制度之下，絕不會容忍壹個在地方之上擁有軍政兩方面權力的巨頭。像開平郡，以前是陳誌華節制軍民，但現在，新任的郡守已經上任，陳誌華已經只負責軍事了。您想要永鎮青州，對於秦風來說，不諦於就是割據壹方，國中之國，他焉能答應？這與他們現行的國策完全是南轅北轍，所以，明人寧可與我們開戰，也絕不在這壹點上妥協。”
　　“如果不如此，怎麽能保證我們數萬青州軍隊的利益？如果按照虎牢軍隊那種模式，以後我們豈不是要任人宰割而毫無還手余力？”盧壹定道。
　　韓錕默然，盧壹定所說的數萬青州軍隊的利益，說到底就是他盧壹定的利益，沒有了這數萬軍隊傍身，盧壹定在明人眼裏自然就什麽也不是了。揉圓搓扁，隨人心意。
　　“大將軍，其實退壹步說不定就海闊天空。陸大遠他們，現在過得也不錯。”韓錕道。
　　“什麽叫過得不錯？”盧壹定嘆道：“完全淪為了明廷的附庸。陸大遠也好，何衛平也好，現在都是秦風手裏的棋子，要用則用，不用則棄，難道我們都要落到這樣壹個下場嗎？”
　　“形式如此，如之奈何？”韓錕嘆道：“除非盧將軍完全放棄投奔明國的想法而決定與秦廷並肩作戰。”
　　“那是死路壹條。”盧壹定斷然道，“不要看馬越糾集了二十萬大軍，在明人眼裏，那就是壹堆破爛，根本改變不了局勢。”
　　“既然如此，大將軍又還有什麽猶豫的呢？”韓錕道：“既然別無他路，也就只剩那那條小道了，縱然沒有了往日的輝煌，但至少也可做壹富家翁。明國現在壹心壹意想著要與齊人爭鋒，卸磨殺驢的事情，還是不會做的。”
　　“就是不甘心啊！”盧壹定長嘆，“奮鬥了壹輩子，好不容易站到這個位置之上，難道又要在壹夕之間，打回原形麽？韓先生，我要好好想壹想，想壹想。”
　　“大將軍，明人不會給我們留下太多的時間了。”韓錕道：“明國皇後娘娘閔若兮已經到了興元郡，此人可是心狠手辣之極。為子孫後代計，不能再猶豫了。”
　　“我知道，我知道。”盧壹定揮揮手，“妳先回青州吧，無論如何，也要先將青州的局勢穩壹穩。”
　　“是，大將軍！”韓錕點頭道：“那我就先回青州了，在青州，韓某人還有幾分薄面，但也拖不了多久了，生變恐怕也就在旬日之間。”
　　“我知道了。”
　　韓錕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盧壹定的軍營裏，沒有呆上半日功夫，便又啟程上路。
　　“韓先生，盧壹定還想附隅頑抗麽？”兩馬並齊，壹個侍衛模樣的人，向韓錕發問道。
　　“大將軍他，只是心有不甘而已，其實內心深處，也知大勢不可逆了，尚請多寬肴幾日，他必然能轉過這個彎兒來。”韓錕道。
　　“時不我待，我們可沒有時間等他了，看來還得添壹把火，讓他更明白壹些了。”侍衛打扮的人笑道。
　　“大明如何安置盧將軍？”
　　“這壹點，韓先生倒不必擔心，如果他能見機，那榮華富貴是少不了他的，敬獻兩郡之地，封候拜公也不是不可能。越京城中也會為盧將軍準備好壹座豪華的府邸。”
　　“就此將盧將軍閑置麽？”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侍衛輕笑：“盧壹定不比陸大遠和何衛平，他心思太多，放在軍中或鎮守壹方，都有可能出問題，與其將來弄得不能善始善終，傷了主君賢明，還不如早做打算。而韓先生妳，陛下是屬意妳來治理青州郡的。這樣的安排，既可安盧壹定之心，也能安青州軍之心，當然，也給了韓先生壹個發揮才能的空間。”
　　“青州郡啊？”韓錕搖頭。
　　“壹張白紙好作畫，盧壹定在青州郡弄得天怒人怨，韓先生只要稍有善政，便可頌聲如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