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3章 最後的殉國者

　　西城事實上已經全面失守了。不管馬向東如何堅持，也不管剩下的楚軍再怎麽驍勇善戰，在大勢面前，仍然如同試圖阻擋大象前進的螞蟻壹般，被壹壹踏碎，然後成為壹地塵埃。
　　西城足夠大，五千火鳳軍能夠堵住的也不過是主街道而已，在陳誌華的第壹波攻勢受阻之後，他立即改變了戰略，找來了那些投降的楚軍士卒，這些人都是本鄉本土，對於這裏的地形無比的熟悉，在這些人的帶領之下，明軍壹股股的撒出去，迂回，繞行，滲透，如同水如沙面，看起來無聲無息，但在沙子的下面，早已經匯成了滾滾洪流。
　　火鳳軍遭遇了重創，殘余下來的兩千余人和馬向東壹起，被圍在了壹塊狹小的區域之內。留下了壹個戰營包圍之裏，明軍的主力，迅速沿著西大街前進。
　　馬向東站在燕樓之上，面色慘白地看著壹隊隊的明軍滾滾向前。
　　燕樓是西城最高的建築，也是上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之壹，曾幾何時，馬向東也曾站在同樣的地方，俯視著繁華的上京城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而現在，他剩下的只能是遠邊的憂憤。
　　楚國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他作為首輔，自然是難辭其疚。
　　馬向東不是無能之輩，但也著實沒有首輔之才，閔若英之所以選中他，不僅僅因為他是心腹，更因為他很聽話。
　　不是每壹個首輔都會唯皇帝之命是從的，首輔之職，事實上對於皇權有著很大的牽制，皇帝的聖旨，如果沒有他們的附簽，便不能明文詔告天下，只能以內旨的形式發出，而這種以內旨形式發出的旨意，到了下面，有著極大的可能會被官員們拒絕接受。
　　以前這樣的事情，楊壹和便沒少幹。
　　而在大明，秦風基本上不幹涉政事堂的運作。
　　相權和皇權，歷來都是壹個互相制衡的過程。
　　閔若英選擇弱勢的馬向東，壹步步地讓楚國的相權黯淡到了幾乎讓人忽視的地步，最後的楚國，只有皇權而無相權，無論什麽事情，閔若英都是壹言而決。
　　站在樓上，看著周圍蜷縮在簡易的障礙之後的，幾乎個個帶傷的士卒，事實上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了多少戰意，促使他們還沒有潰散的，不過只是火鳳軍最後的驕傲而已。而明軍，似乎也失去了攻擊他們的興趣，站在燕樓之上，馬向東能很清楚地看到不遠處那些警戒的明軍士卒，甚至能聽到他們操著秦地的口音或者明地的口音，在大聲地說笑著這上京城的風物。
　　事實上，上京城已經失守，楚國也已經亡了。
　　他擡頭，看向皇宮方向，不知現在皇帝那裏怎麽樣了？
　　也許，是自己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遠處的街道之上傳來了清脆的馬蹄之聲，馬向東看到那壹隊奔馳而來的騎士，臉上露出了愕然之色，因為他們的穿著打扮，赫然都是楚國內衛的服飾，而打頭壹人，正是內衛統領雷衛。
　　他看見雷衛翻身下馬，與壹名明軍將領模樣的人交涉了壹會兒，然後便帶著兩名護衛，穿過了明軍的防線，向著燕樓走來。
　　看到雷衛，馬向東仰天長嘆，壹切都結束了。
　　直到此時，他仍然沒有意識到，或者想過，這位楚國諜探的最高長官，實際上早已經是明國的人了。
　　雷衛來此，必然是受了皇帝的派遣，也就是說，大楚皇帝此時已經落到了明人的手中。
　　馬向東沒有猜到雷衛的身份，卻也將事情的經過猜了壹個八九不離十。
　　雷衛踏上了燕樓的最高層。
　　馬向東白衣之上，血跡斑斑。雷衛眼瞳收縮，心中十分的不自在，他這樣的人，對於真正的忠貞之士，不但佩服，更有著壹路慚然，或者說是另類的痛恨。
　　“首輔！”他抱拳道。
　　“陛下讓妳過來的嗎？”
　　“是！”雷衛從懷中掏出閔若英最後的聖旨，遞給了馬向東：“陛下遺命，上京城所有楚軍戰士，放下武器，向明軍投降。”
　　“遺命？”聖旨從馬向東手中飄然而落，他整個人如同木雕泥塑壹般：“陛下，是如何去的？”
　　“明朝皇帝秦風率軍攻入了宮城，與陛下決戰於皇城之內，陛下不敵。”雷衛低下頭，小聲道。
　　馬向東失聲痛哭起來。
　　“首輔，下令讓戰士們放下武器吧，已經沒有必要再戰鬥了，戰爭，已經結束了，楚國，也已經結束了。”雷衛從地上撿起飄落的聖旨，看著馬向東道。
　　雷衛走下了燕樓，最後的陣地之上，傳來了楚軍士兵們壓抑的啼哭之聲，他們英勇戰鬥過了，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迎來了失敗。軍官們正在垂頭喪氣地召集著所有的士兵們集合，接下來，他們將放下武器，向明軍投降。
　　雷衛翻身上馬，他還要趕去南城，那裏，焦洪率領著最後的楚軍，仍然在與明軍作戰。
　　就在他策馬回頭，最後壹眼看向燕樓的時候，卻看見壹身白衣的馬向東正如同壹片飄鴻壹樣，自燕樓的最高層落下，啪噠壹聲，摔倒在下面艱硬的青石板路上，身軀無意識地彈動了幾下，大片的血漬便從身下漫延開來。
　　四周傳來了楚軍的驚呼之聲，也傳來了明軍的驚呼之聲。
　　雷衛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具已經破破亂亂的屍體，有些失魂落魄地策馬離開了燕樓。
　　大楚的皇帝死了，帶著他的太子，而在此之前，他的皇後已經上吊自大殺。
　　大楚的首輔也死了，在楚軍放下武器之前。
　　他算不上壹個合格的首輔，但至少，他是壹個忠貞的臣子。
　　雷衛突然感覺自己異常痛恨馬向東這樣的人。
　　馬向東有壹個弟弟叫馬向南，此人是大明的封疆大吏，是大明皇帝異常器重的大臣之壹，有著這樣的壹個靠山，馬向東其實並不需要擔心什麽後路問題，可他就這樣壹蹦下來，壹了百了。
　　這讓雷衛顯得異常顯眼。大楚最後的幾大巨頭，衛澤龍戰死了，馬向東自殺了，就剩下了壹個他，在為楚國拉下最後的帷幕。
　　煌煌史書，自己看來是不可能留下壹個什麽好名聲了。雷衛黯然想著，有得必有失，自己獲得了生時的殊榮，已經無法企盼死後的聲名了。
　　南城，焦洪生生地擋住了周濟雲的攻勢，他可不是馬向東這樣的文臣，在趕到戰場之後不久，他便發現明人的意圖，因為明人沒有使用任何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但他，現在可就沒有什麽顧忌了。與他對敵的明軍，與其說是在與他作戰，還不如說是在到處救火和救死扶傷。
　　焦洪甚至驅趕了無數南城百姓，把他們擺在了自己的軍隊之前，明國人，妳們想要魚與熊掌兼得嗎？那是不可能的。
　　這讓周濟雲異常的郁悶。他甚至不得不停下了進攻的步伐，他總不能將擋在他前進道路之上的那些瑟瑟發抖的老人，孩子，婦孺殺得壹幹二凈。
　　沒有比這更詭異的戰爭了，進攻者擔心城內的百姓死傷過多，而本應該是這座城池的保護者的人，卻正在驅趕著需要他們保護的人走向死亡。
　　雷衛帶著閔若英的遺詔趕到這裏，終於結束了這壹切。
　　在焦洪那似乎要吞噬自己的眼光中，雷衛有些驚慌失措地退了出來，匆匆地離開了這裏，焦洪壹定是猜到了什麽，那看著自己的目光，似乎就是在看壹個死人。
　　周濟雲現在正在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戴著鐐烤指揮作戰，自然是束手束腳，焦洪如此無賴的打法，就算他滿肚子的計謀，也無法可施。
　　“大將軍，那些上京百姓散了。”烏林幾乎是風壹般的沖了進來。
　　“妳說什麽？散了？”周濟雲幾乎是壹躍而起，壹把抓起壹邊的頭盔，往頭上壹扣便向外走去。
　　那些橫亙在他們與楚軍之間的上京百姓正在驚慌地逃亡之中，更重要的是，他們身後的楚軍也正在完成集結。
　　“楚軍是要與我們決戰了嗎？”烏林開心地道，早前的仗，打得實在是讓人感到窩囊。
　　“不！”周濟雲搖了搖頭，“他們看起來，似乎是要放棄抵抗了。”
　　就在周濟雲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無數的楚軍從各個角落之中鉆了出來，集結到了壹起，然後在軍官的命令之下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然後盤膝坐在了地上。
　　“皇帝陛下已經得手，楚軍，投降了。”周濟雲長籲了壹口氣。轉頭準備去布置軍務，他相信，這應當是上京城內最後壹股成建制的抵抗力量了。
　　“大將軍，還有壹個人。”烏林突然道。
　　周濟雲霍然轉身，臉上露出了奇異之色。
　　是焦洪。
　　此刻的焦洪，壹手高舉著大楚的火鳳旗，壹手高舉著戰刀，正向著明軍的陣地沖來，邊跑邊咆哮著。
　　“殺敵！”
　　“殺敵！”
　　坐在地上的楚軍有些騷亂，但卻被軍官們強力地彈壓了下去，那些軍官們跪在地上，目送著焦洪發起了他壹個人的沖鋒。
　　“我去將他捉來。”烏林道。
　　“不，給我弓箭！”周濟雲搖頭道：“他既是求死而來，便由我來終結他吧。求仁得仁，這樣的將軍，值得我們的尊重。”
　　周濟雲緩步而出，彎弓搭箭。
　　壹箭飛出，焦洪的步伐戛然而止，扶著旗桿，緩緩地坐倒在地上，看向數十步外的周濟雲，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解脫的笑容。